楔子 夜尽天明(3/10)111 羁龙道上
会当一回事。”鸦十三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事实上他还挺欣赏墨君圣的个性。
“我不在意。”墨君圣道。
无论是鸦十三潜入浮阁的因由,还是墨斜安信中言明要他所做的事,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在意更无须在意,他是墨氏的长公子,也是浮阁的弟子,既然做什么都觉得为难,倒不如什么都不做。
“你在意,如若不然,也不会替我抽魂善后。”鸦十三从花树上跃下来,与墨君圣并立,站定后,他轻轻扣了扣鸦杀剑的薄如蝉翼的剑刃,随即,剑鸣起,似有不平意。
墨君圣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少自说自话,若浮阁与墨氏起了龃龉,地紧紧握住。
没什么好挑剔的,他又何尝不是对抓在手里的东西生出了日深一日的执念。毕竟是人,人性本贪,放不下拥有过的东西不算是罪过罢。
回寝殿的路上,心绪翻涌,不免又吹了一曲。
受邪灵侵袭而亡,这是对季狐衣之死的盖棺论定。
墨君圣得闻,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物伤其类的哀恸,那仿佛情真意切的样子,简直虚伪到了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的地步。
是鼍龙的眼泪罢。听说在黑暗中,这种冷血而凶残的怪物,眼睛会透出血液的光,点点温暖的橘红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不似人间烛火,倒像是一盏盏招魂的冥灯,闪闪烁烁着,不知是在为谁引路。
身上还病着,镇日神情恍惚,夜里往往被些微的动静惊醒,听风声、雨声、穿林声、打叶声,再无法入眠,生生睁眼到天明,不过短短几日,尚还年轻的人竟仿佛不可逆转地衰败了下去。
“公子夜里常睡不安稳么?”侍者拿过凭几,让墨君圣倚上去,又端来一碗温好的汤药。
“倒不是,可能是有些伤春悲秋罢了。”墨君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将那碗汤药慢慢、慢慢地咽下去。
侍者见他苍白中透着绝青的脸色,收起药碗,不无担忧地道:“这方子,吃了几天也不见好,不若换一个。”
“哪有这么急功近利的。”墨君圣轻笑了下,略略直起腰身,侍者见他这样虚弱无力,赶忙上前来搀他,往他背后塞了个靠枕,听他咳嗽两声,料想是见了风,又着急去关那些半敞的隔窗。
墨君圣手中捧着侍者抽空递过来的紫铜袖炉,指尖在那些掐丝雕缕的纹路上划过,等那些带了水气的白桃残香被挡在窗外,就能闻到袖炉中清苦的薄荷味道。
胸口没那么憋闷了。
墨君圣自觉好受了几分,取过一侧枕畔的书册,却全然不像是能看得下去的样子,眼前浮现的,不是锦绣华章,只是一个个割裂开的文字。
于是合上书册,看侍者在那些珠帘之间穿行。
因他病中将养,受不得扰的缘故,殿中伺候的侍者无论行止都是悄无声息的,如今,听了这雨乱青荷一般的跳珠声响,竟有种此方非虚妄的真实之感。
“你觉得,季师兄如何?”怕不是中了邪,这样的话,莫名就问出口了,也是出了口才想到,在此时此刻议论此事是很不合适的,又挽回道,“是我病糊涂了。”
帘外静默了片刻,却听见侍者道:“论理,侍者是不该谈这些的,但公子想听,说说也不妨。”
她从轻纱薄透的垂幔后头转出来,将手里的银鼠披围在墨君圣肩上。“狐衣公子,听在他殿中伺候的姐妹说过,不是什么有格调的妖,但也没什么大的坏心,私以为就这样死去,还是怪可惜的罢。”
“你说的是,的确是可惜。”墨君圣有些怔怔的,似乎是觉得风色寒凉,拢了拢披风的衿口。但总觉得,身上还是冷,指尖不自知地发颤,仿佛那袖炉的暖烟中埋着的,不是火炭,而是亘古不化的玄冰。
会下地狱罢。
断绝轮回之途是比杀戮更为深重的罪孽,明明是已然化作尘灰一般的心,却还在执妄那片清霜浸染的苍白月影。
淮山君。
这个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的名字给了他多少满足,就给了他多少不能满足的痛苦。
人在病中,用度一应不缺,夷幽也常常探问,虽说是奉命,但淮山君确然一次也没来过。
《大般涅盘经》记载了释佛化作雪山童子,为求法投身喂鬼的偈子,偈云: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大约是说,要学会桎梏自身的执念,如此就能得到永恒的喜乐。
因以往的一些事,特别厌恶佛法,故初看时不以为然,如今想起,却觉得似乎也有可取之处。
难道是临到将死之刻,竟突然顿悟了么?
荒谬之余,不免感到好笑。轻弯唇角的刹那间,却吐出了好大一口污血,坠入黑暗之前,看到的是侍者惊慌失措的脸。
醒来时,夜凉如水。
殿所中灯火通明,帷幔高悬,侍者跪坐在离寝台十步之外,看姿态,应该是正在添香。
此情此景,仿佛适才的晕厥只是他一刹那的臆想,但侍者却说,他已昏睡了整整两个日夜。
“开始以为是倒春寒,病情有所反复,后来还……是幽女大人断了脉,才知道是中毒。”
夷幽何日会诊脉了?
鼻翼间传来格外幽深的香气,蕴着湿润的冷意,像是雨中的落梅。
于是了然,听侍者一本正经地说假话,倒也不必刻意道破。只是多少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让她熄了燃着的安神香,又将撩起的垂幔都一一放下来。
“什么毒,如何下的,是谁所为?”
“七情。幽女大人说,这毒,乃是以七情为引,故暂名为七情。七情隐蔽,能勾起中毒者的求死之心,使生气在持续的衰弱之中渐渐逝去。前些日子,公子觉得气闷,袖炉中换了新的调香,其中有一味与七情药性相冲,这才陡然发作了出来。”
彼时看着墨君圣倒下去,简直是魂飞天外,软倒在地上险些动也不能动。至于怎么站起身来,怎么去请医者,怎么求见夷幽,如幻梦一场,全然记不真切了。
跪倒在道旁,看着那双绣了牡丹的白靴,浮光掠影般从余光里晃过去,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孰料两个时辰后,夷幽将那个袖炉递还给她:“你先回去,两天之后再过来,好好伺候。”
如何不知道,是这袖炉救了自己的命。
谢过了夷幽,回自己的侍官房枯坐了一天,才收拾起自己繁杂的诸多念头。算是活下来了罢,心中不免庆幸,继而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后怕。
“毒是下在汤药中的,却是因为过手得太多,并不好查证。”侍者缓缓说着,有些欲言又止的,被墨君圣那双清冽的眸光一照,不觉就继续说了下去,“有传言,季公子并非是死于邪灵,而是被害了。”
“嗯,”墨君圣道:“仔细说说。”
“就之前,幽女大人准了我假……”起因上,她说得很含糊,是生怕墨君圣追问她“这两日是谁近身伺候”,那时就不好说道了,但所幸并未如此。
所谓“之前”,其实就是昨日,她运道好,脱出了死劫,一时间也想开了,舍得把自己攒下的身家换了好酒,又另备了些鸭脖子、鸡爪子之类的卤煮,本想只邀相熟的侍者一聚,奈何血了不少钱,酒太好没藏住,索性把休沐的都请了来。
一开始,都还正经端着,饮至夜分,则彻底没了个样子:半副罗裳轻解,一点胭脂残红,香风拂面,耳鬓缠绵,醉话连篇,酒后真言……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但这些话可不能在墨君圣跟前说,只道是“与几个姐妹茶会,闲谈时听来的。”
“刺客也没有找到。私底下都觉着,该是古月道那帮妖僧做的,怕公子这次中毒,也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有点道理。”墨君圣若无其事地道,锦被之下,原本紧攥着衣袖的手蓦地松开了。
缓缓朝后,倚在凭几上。他的容颜消磨得很厉害,但那种淡漠且慵懒的意态,实在是好看得很,任谁见了都不忍移开眼去。
季狐衣的丧仪定在本月的望日。
沉决思主祭,淮山君没有出席,甚至夷幽都不在场。观礼者寥寥可数,除墨君圣之外,算得着的,竟只有重氏兄弟,且看他们面上神色,也没有几分真心实意悲伤哀恸的样子。
等那抬棺木从眼前过去,满天望空飞撒的纸钱扬扬落下,就此刻来说,虽然心绪也不好罢,但再不至于荒凉惨淡到那般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地步。
云霞遍布的天际,落日深埋,微微透出的余晖将去往深山的道路浸染成一片血红,道路之外尽皆笼在昏暗的光芒下,仿佛是大团青雾开出的花朵,簇成了连串深沉而晦涩的噩梦,遮蔽万物。
白轿上,坠着层层叠叠薄透的纱幔,随风肆意飞着的时候,似乎要消融在泼墨般的霜花衰草之中。
“那轿上送丧的,不太像是狐妖。”按风俗,那其中坐着的,理应是季狐衣的晚辈。
随行的侍者道:“他是癸幽。决思公子挑的,如今为狐衣公子护灵,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她手中,白烛燃起的冷火透过浅薄的绢布,照出青玉一般的微芒,细细看去,还染着丝缕淡金的暖光。
侍者道:“听说狐衣公子甫一入浮阁,便同家里断了联系,这许多年,也从来没和外头再往来过。”
她说着的时候,手中灯影微微摇晃,绰绰约约的花色投身其中,很像是寂寞寥落的残雪。
墨君圣轻叹一声。
怎么说,出身枝头,朽于深根,才算得上是有始有终的轮回。但又想到,季狐衣已经没有魂魄了,就像是断流的江河,那么始终于他,也不是很紧要的事。
落葬过后,上香倾酒,待那适才坐轿护灵的癸幽作为丧家,向自己叩首行礼,墨君圣仔细看了看,觉得仅就容颜来说,他生得和季狐衣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有些意难平。
墨君圣生于墨氏,长于浮阁,未曾有过许多见识。就拿鸦十三而言,为何墨正安逝世,它还愿意受墨氏的驱使?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现在好像突然就知道了。
——剑灵没有血脉,若被斩断,将来剑冢跟前,有个相似的人供奉香火,亦足以感到慰藉。
沐浴之后,卧在寝台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眼前来来回回,虚浮着许多“人”的影子。
沧鸾墨氏,阴阳浮阁。墨斜安,淮山君。血脉,师恩。心中的一杆秤,会倾向何方,这是他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及至到了不得不抉择之时,也希望将来不要因此而生出憾恨。
挨至夜分,索性披衣起身。随手倒了盏隔夜的冷茶,许是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屏风外的侍者。“心口有点憋闷,喝些凉水也不妨事。”话这么说着,但放下茶盏,下一刻递在手边的,就是温热的汤药了。
坐在檐下,眼前是浑圆饱满的月,玉轮盘似的挂在近处的天际,仿佛伸手便可触及。曳曳流光自浮海般的纤云间倾泻而出,蒙蒙溟溟地落在身上,像是游于银汉,衣上粼动着的细闪微光,都是宸星的碎屑。
侍者在露台一侧熬煮凉茶,动作间,梅花片脑的香气萦绕,只嗅着那味道,心里就很能静得下来。
墨君圣饶有兴致地望了一会儿,就看见侍者的环佩上该是坠了个什么东西,非常别致的样子。
“据说是骨瓷磨成的狐面,算是上次茶会的谢礼。”侍者轻笑道,放下炉扇,袖口的边缘只堪堪露出一小截指尖。不是相熟的侍者,说要谢她的酒,收到的时候也挺意外的,但对方那样儒雅知礼,实在是无法推拒。
狐面。
面具。
心中不免微微一动——
是想着,因与墨正安一般容颜,平日里鸦十三总是恶鬼覆面。但这回,既然不能泄露行藏,何以就那般,不做遮掩地行走在浮阁?
而季狐衣,早就不与浮阁外往来,又是何以认得出鸦十三,因而招致杀身之祸?
如何不明白,季狐衣是将鸦十三,当做了墨正安。
凉茶沸开,侍者灭了炉子,拿出纱布,将残余的渣滓尽皆滤去。清辉下,端一盏凉茶,慢慢啜饮,灵台如晶镜一般空明。
是不是墨氏的前任执首墨正安,也曾为质于阴阳浮阁,就如他当下一般。
墨正安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墨君圣有幸亲近其身边,那不过区区两三载的认知之中,他姿容特秀,气度俨然,端坐在青雾白纱的屏风后,有时指点墨君圣的琴书功课,典故经纶信手拈来,抹挑勾剔游刃有余,一身君子词气,松山风仪,何其令人动心。
但在此之外,他还是沧鸾墨氏的执首,出身尊贵,权势赫赫,龙君很信任他,外朝问政的时候,许多事都要看他的脸色。
时不时会有机要的密信送到他的案几上,偶尔他会提笔回几个字,但更多的时候,只是看了看名字就随手放在一侧的灯上烧掉。
在府邸的时候,他几乎不见外人,那些雪片般飞来的拜贴,都叫送到厨房去生火。
该说是权倾朝野罢,但他确然绝少过问政事,仿佛更愿意读一些闲书,或者在榻上小憩。阴雨天的时候,就盘卧在回廊的飞檐底下,看那些断续的水珠滴落在厚重的青石板上。
“怎么样都好。”私底下龙君微服驾幸,问起一些事,他也这么不置可否地敷衍着。末了,又对坐在自己怀里的墨君圣道:“你自己弹予我听听。”
在说不上流丽的琴声中,听着墨君圣有弹错的地方,也不叫停,只是曲终后,又手把手地再教一遍。
远一些的地方,停着墨正安的琴,再远一些的地方,龙君端起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姿势甚慵懒,态度甚随和,似乎也不是什么很有威势的样子。
龙君道:“得你这么用心地教养,倒是想让他随侍内廷。”
“你已经衰朽了,怎么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墨正安说得很不客气,龙君也并不以为忤,笑道:“我还有儿子不是,”他端详着墨君圣,“这孩子和你生得很相似。”
“这话听着倒还不错,等我将来去了,你就当他是我儿子。”墨正安淡淡轻笑道,滚拂的指法下,弦上颤出一串轻而柔缓的绮丽音色。
“瞧你说的,”龙君以指节轻扣案面,合着拍子,“倒像是在临终托孤一样。”
殿所中没有点灯,挺昏暗的天色透过来,将远处的陈设融成黯淡的阴影。风吹过的时候,能隐隐闻到一些水腥气,此外,还有丝缕若有似无的冷香,都混在一处,像是冰雪,或是月光。
两人那么说,本意是在相互调侃,当时谁也没有当回事,哪知却一语成谶。
不久后的一个雨天,人在寝台上打着谱,突然就昏死过去,想必是心有所感罢,醒来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身后事。
墨君圣被墨斜安领着,去见了他最后一面。哪怕清减了不少,那视死生一度的从容风姿依然令人心折。
“有些东西保不住,散就散了。”他对墨斜安道,“你性子隐忍,却最是执着,我知道,话说了你也不一定会听,但我再管不了你了,往后,好好过日子。”
“教你的指法学得如何,都会了吗?”他笑了笑,用枯瘦的指节刮了一下墨君圣的鼻尖。
点头。都会了。
“那好,该见的人也都见过了,只有……”他微微有些怔神,此时,有侍候人进来禀告,说是龙君过来了。
“有些人就是经不起念,刚想说他,人就到了。”他垂下眼睑,轻轻咳嗽了两声。
墨君圣从旁看着,总觉得不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但倘若不是龙君,又能是谁呢?
墨斜安坐在床缘,从侍者手中接过白瓷碗,将温水一点点喂给他。半晌,他缓过气来,开口道:“凤儿去玩罢,你且留下。”
侍候人奉命将墨君圣领出去,走在复道上的时候,看见御驾行色匆匆地,从上方疾步而过。
冰冽月色底下溟蒙的山川,最终归于春风之中。这就是墨君圣所知晓的,关于墨正安的全部。
但,在淮山君眼中,墨正安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之间发生过怎样的交集,又抱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些都是墨君圣自以为不在意,但实际上却很想知道的事。
真的有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的感情么?
派去黛眉殿的侍者带来回信,上面甚至不是夷幽的笔迹。“前日黄昏时回来过,收到一封书信又离开了,幽女大人也不在。”
墨君圣将信纸叠好,摆弄着系在上头的芒草,心绪虽说不上多好,但也坏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初春里难得的好天气。因着白日横空,极目远眺的时候,能望见黛眉殿的亭台楼宇,远一些坐落着交错绵延的山峦,再远一些,则是不停翻涌的幽深雾气,充斥着连结从龙域的虚空裂缝。
“这样的间隙,被称为死生道。”自从龙域过来浮阁的时候,就是走的那里。淮山君和他坐在车驾上,有时会和他说话,不是教他知道,只是因为淮山君想说。
“它没有名字,论其缘故,大概就是死在这里的生灵还不够多。”说起的语气平和到冷漠,淮山君看着他,眼眸中渐渐泛起妖异的血红。“知道《荒古载记》么?”话音刚落,淮山君突然笑起来,“我险些忘了,这在你们那边被列为禁书,孤本已然焚毁了。”
“总之,死生道中最有名声的那一道,叫作‘羁龙’。”淮山君拿起剪子,朝着略略昏暗下来的烛芯深深地剪了下去,“你且记好了,羁龙道,那上面镌刻着的,除了你们墨氏的无上荣光,还有孽债与罪愆。”
淮山君挑起他的下颌,在复明的宫灯下细细端详着他的容颜:“啧啧,一个个生得清艳独绝的,权势又这么盛,如何呢,最后还不是不得善终。”
“你有没有见识过墨端之的死状?”端之是墨正安的表字。“知道么,你们姓墨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活该。”
淮山君拍了拍他的面颊,指上的玳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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