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10)111 岩浆
趁着下大雨店里人少,段昭请了假去接段恨岩放学,她见过段恨岩的班主任,是个很明事理很公正的女老师,四十岁左右,跟她妈差不多大,所以对着她的时候,段昭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老师,我是段恨岩的姐姐,想跟你聊聊他最近的表现。”
段昭柔柔地说,现在办公室里人来人往的,她好怕别人听到段恨岩被欺负的事,没了父母,世上都是危险的豺狼,她还没长大,谁也保护不了。
女老师合上手里的作业本,看段昭消瘦的小脸,不禁有些心疼,才这么小的孩子,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就要被迫承担起父母的角色。
“家里还有其他大人吗?”
老师压低声音问她,段昭摇摇头把头低下去,大颗的眼泪砸在裤子上,老师见状赶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抚她。
她爸妈好巧不巧都是独生子女,是没有兄弟姐妹的,有表亲也好多年不怎么联系了,她根本连面都没见过。
段昭从办公室窗台看出去,段恨岩在走廊背着书包背对着她,把作业摊在窗台上写,薄薄的夏季校服透出肩胛骨的形状,段恨岩挑食的厉害,平时只吃她爸做的饭,爸妈去世之后他越来越瘦,也越来越不爱说话。
“老师,岩岩说有同学欺负他,抢走了他的钱,”段昭吸吸鼻子,从老师怀里轻轻挣出来,她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是来干什么的,“岩岩饿了一整天。”
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转瞬即逝,不动声色地往门口那张桌子看了看,没人,她松了一口气,换上笑脸问段昭,“这话可不能乱说,说不定是他拿去买什么卡片,对,现在小男生都喜欢那个,班上好多人玩呢,你可得问清楚啊,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最喜欢撒谎了。”
段昭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不会的,他”
老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不会呢,”办公室人走的差不多了,她也着急起来,往外赶段昭,“说话做事要讲证据的,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好了快回家吧,这雨下得,一会儿我怎么骑车子啊”
段昭梗着脖子不走,脸上羞得通红,段恨岩什么脾气她会不知道吗?
那些蠢小孩喜欢玩的卡片她弟弟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段恨岩小时候撒过一回谎,叫她发现了,她爸妈还没说什么,段昭拎着凳子就是一通砸,直到段恨岩哭着叫着保证再也不对她撒谎才停手。
女老师拎着包走到门口,帮门口那个桌子上的茶杯续满了水,又倒掉垃圾桶里的垃圾,看段昭还坐在那儿,敲敲门催她。
段昭冷着脸从凳子上起来,转身的时候就泪眼婆娑的求老师多多关照段恨岩,女老师拍拍她的头答应了。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段昭撑着伞牵着段恨岩,“岩岩,你去过你们班主任办公室吗?”
“嗯。”
“门口那个桌子坐的哪个老师呀?”
“年级主任。”
段昭脸上挂不住,要么是班主任怕惹事不肯替段恨岩出头,要么欺负段恨岩的就是年级主任的孩子,她敢保证,今天去兴师问罪的是她爸或者她妈,绝对不会得到这样一个结果段昭的手悄悄收紧,段恨岩疑惑地抬头看她。
“姐,我可乖了,没惹事,班主任到底给你说什么了?”
段昭把伞往他那边偏,琢磨着今晚该吃点儿什么,“老师说你学习很用功,让你继续保持呢,想吃什么,姐给你做,奖励岩岩。”
这事儿,知道她还在段恨岩身边一天,就不会让它就这么过去,谁也不能小看她。
段恨岩思索了一会儿,没看见段昭眼睛里的泪花,他想吃青椒肉丝,虽然不是什么硬菜,但却是段昭最拿手的菜,还没说话就看见校门口站着个人左顾右盼。
岳牧云看见雨幕里段昭他们过来,撑着伞小跑到跟前,看见段昭冷冷的表情,又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又看向段恨岩,就是不说话。
“怎么了?”还得要段昭开口问他才说。
“我妈说叫你们吃饭,我去敲门没人应,我就去你上班的店里问,他们说你请假了,我就问你去哪儿了,就找到这儿,问了问门卫,他说你还没出来,我就在这等你来着。”
段昭快被他绕晕了,勉强敷衍了几句,段恨岩却开口问他,“哥哥,是你做饭还是”
岳牧云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是我,放心吧,你过来和我一个伞,别挤着你姐了,都淋湿了。”
段恨岩窜到岳牧云伞底下,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在前面,段昭走在后面,岳牧云一步三回头的看她,生怕她滑倒。
到家已经天黑了,刘桂芳在门口伸长个脖子看,老远就大喊,“岳牧云你想饿死你妈是不是!上哪儿野去了你!”
岳牧云听见他妈喊他,把伞塞进段恨岩手里,淋着雨就跑进单元门,看他妈翻他白眼,连一句反驳也不敢说,赶紧洗手扎进厨房里做晚饭。
“阿姨,我去学校接岩岩,牧云去找我,路上耽搁了点时间。”段昭把两把伞收好放在楼梯间晾着,后面段恨岩露出半个脑袋看着刘桂芳。
刘桂芳还想说几句什么,看看淋的半湿的姐弟,还是说了句“进来吧”就把人让进来。
“这鬼天气,下雨都这么热,岩岩你去把风扇挪过来打开。”刘桂芳舍不得开空调,大夏天下暴雨,热气都聚在房间里散不去,加上厨房还开着火,屋里就像蒸笼一样。
段恨岩应了一声就要去,段昭按住他,“我来吧。”
那个风扇那么高,是立式的,跟段恨岩差不多高,段昭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刘桂芳是不是也这样使唤段恨岩。
“哎呀,你就惯着他吧,男孩子嘛力气大,搬搬扛扛的有什么嘛”
刘桂芳拉着段昭的手不让她起来,段昭轻轻挣开,把风扇拖到饭桌旁打开,转头的风扇吹起厨房的门帘,露出岳牧云的脸。
原来他早就听到了看到了,还在里面装死,段昭想。
“哎呦,真凉快,下场雨至少要凉快两天呢,”刘桂芳催促道,“儿子,饭好了没?”
“就来,妈!”岳牧云的声音被油烟机的噪音遮去大半,传到刘桂芳耳朵里就跟没有一样。
刘桂芳见没人应答她,不免有点儿尴尬,提高了音量,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的段恨岩吓了一跳,自动铅笔铅都撅折了,“岳牧云!你妈跟你说话你听不见是吧!”
岳牧云赶紧关了油烟机和火,提着锅铲就跑出来,一脸的汗也顾不上擦,”妈,怎么了?”
“问你饭好了没,你翅膀长硬了?妈妈跟你说话都不带理的是吗?你要理谁啊?啊?你爸不在家,你就这么放肆,把妈妈气死你就甘心了是不是?”
刘桂芳不依不饶,岳牧云急得插不上话,段昭抽出张纸巾让他擦擦汗,给刘桂芳解释,“阿姨,他回答你了。”
段恨岩也在旁边帮腔,“哥哥说就来,阿姨你是不是饿了”
看这么多人替他说话,岳牧云才敢开口,“是呀妈,我刚回答你了,可能油烟机太吵了。”
他有些感激地看看段昭,要不是他们在,他妈早一个巴掌过来了,哪儿还能让他顶嘴,段昭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饭菜终于上桌,三菜一汤,红烧茄子,青椒肉丝,素炒西兰花和口蘑汤,段恨岩早饿了,照着青椒肉丝扒拉下去半碗饭,刘桂芳吃完一碗,把碗往桌上一搁,岳牧云就有眼色地去给他妈呈饭,那眼力见儿,大有李莲英伺候慈禧老佛爷的感觉。
刘桂芳看看对面段昭,再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旁边扒饭的段恨岩,“昭昭,上次牧云给你的钱花的怎么样了?还够吗?不够的话阿姨这里还有,你们先用。”
段昭愣了愣,段恨岩很敏感地感觉到话里有话,坐直了身子看他姐,岳牧云急得直给他妈使眼色,偏偏刘桂芳就当没看见,一脸真诚地盯着段昭等她回话。
段昭知道她什么意思,非亲非故的拿了人家那么多钱,怎么好意思再拿,恐怕今天吃饭都是岳牧云叫她而不是刘桂芳的意思。
段昭一声不吭地拿上钥匙开了自家门,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个信封,岳牧云一眼就认出来是他给的,那信封还是那么鼓,自从他给那天到现在,少说也快一个月了,她怎么没用?
“阿姨,这是我爸妈入殓那天你让牧云给我们的,这钱我一分没动,你们照顾岩岩我已经很感激了,怎么能再拿钱呢?”
段昭把钱递给刘桂芳,她知道岳牧云肯定不会收,所以选择了一个让他闭嘴的人。
“你怎么没用啊,那你这些天花的什么?”岳牧云皱着眉头,语气重了些。
刘桂芳瞟了一眼信封,手捏了捏估计了一下金额,“那是人家的私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昭昭坐下吃饭。”
段昭点点头坐下,望着岳牧云,“我在打工,有收入的,别替我担心。”
岳牧云沉着脸一言不发,段昭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女孩子干这个不安全,要中考之类的云云。
“哎呦,我还是要说两句的,你在那个小混混店里哦,牧云说他一天连学也不上,连老师都敢骂的,这种孩子呀,就是天生的坏,也不知道老天爷叫他那么有钱干什么,哎呦真是不公平”
“妈,吃饭吧,别说他了,”岳牧云难得打断他妈说话,“汤一会儿凉了。”
四人沉默着吃完饭,段昭识趣地收拾了碗筷去洗,岳牧云想去帮忙被刘桂芳按在沙发上,小声跟他说,“洗碗都是女人的活儿,你做了饭就不要洗碗,听见没有?”
岳牧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刘桂芳是有私心的,看岳牧云这个怂样也是和他爸一样的窝囊,以后能不能找到媳妇还两说。
段昭虽然没什么钱,可是长得漂亮,人也勤快有眼色,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万一以后岳牧云没出息没有女孩子愿意跟他,他们家对段昭这么好,段昭又没有爹妈,还带个拖油瓶弟弟,要是能给他家做媳妇
想到这儿,刘桂芳看段家姐弟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回到自己家段恨岩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看向姐姐的时候,段昭也是一脸如释重负,姐弟俩相视一笑,段昭有时候会庆幸段恨岩的懂事,让她省了不少心。
洗完澡段恨岩就撒娇要和她一起睡,家里很大,四室两厅,一下少了两个人,段恨岩本来就怕黑,晚上总是做噩梦。
段昭点点头同意,她想卖掉这个房子换一套小一点的,住着更有安全感,也可以让他们从满是父母生活痕迹的地方逃离出来,可惜她还是未成年人,没办法参与买卖房产。
“姐,洗脚!”段恨岩在卫生间大声叫她。
“岩岩,我出去一趟,你乖乖在家等我,困了就睡,好吗?”段昭把外套穿好准备出去。
“我不,我害怕,我要跟你一块儿去!”段恨岩着急地起来追段昭,把水盆踢翻水撒了一地。
段昭扶住他,把地板上的水拖干净,又接了一盆新的,让段恨岩坐在凳子上给他洗脚,“我半小时就回来,岩岩洗了脚上床等我好吗?”
段恨岩点头,脚还在段昭手里,他突然觉得没有妈妈也就那么回事儿,他有姐姐就够了。
把段恨岩哄到床上去段昭才出门,楼梯间的伞就剩下一把,已经干了,还被仔细叠好放在架子上,刘桂芳没有这个好心,是岳牧云。
段昭摇摇头,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要拆开,淋湿。
外面雨还在下,比起下午小了一点儿,段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麻将馆,到了门口又不敢进去了。
她第一回来这儿,门口看门的认出来是她,还没等她说话已经进去告诉楼睿,没两分钟楼睿就撑着伞出来,虽说是夏天,晚上还是有点凉,段昭都穿了长袖,楼睿就只穿了件黑色背心。
“怎么大晚上来这儿,小五给我说了我还不信,还好我今晚在。”
段昭微窘,不知道楼睿会不会帮她这个忙,“我想求你件事儿。”
楼睿以为他听错了,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把小五赶出去让段昭坐在门房处,“什么?你有事求我?你?求我?有人欺负你啊?”
段昭从来不求人,看谁都是拿眼角看,有时候楼睿真觉得她应该叫段傲。
“不是我,”段昭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岩岩,被人抢钱。”
“你今儿请假就为这事儿啊?”楼睿感觉好笑,什么年代了,小学生还玩混混那一套,他们现在都做文明生意了。
“你怎么知道我请假的?”
话一问出来她就觉得多余,人家自己的店怎么可能不知道,实际上楼睿还真没那么闲,他有好几个麻将场子要看,不过那个烧烤店的情况,对他来说最重要。
“谁干的啊?”
“就是不知道才让你帮忙的”
楼睿哈哈一笑,“我帮你,你给我什么好处啊?”
“我没钱”段昭很真诚地说,“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行了行了,先欠着,看你那样儿,”楼睿看了眼她身后,挥挥手意思让她走,“你男朋友接你来了。”
段昭迷茫地往外看,岳牧云撑着伞站在雨里,不停地往麻将馆里看,又不敢进去,样子滑稽极了。
“嘿!”楼睿从他身边跳出来故意吓他,岳牧云没防备被吓个正着,伞一歪,上头的雨水全浇在楼睿头上,他在屋檐下站着都能被淋湿,真倒霉。
“你妈的找死是不是”
“噗——”段昭被他俩逗笑,捂着嘴站在门边,半扎的头发垂在胸前,眼角弯弯的,里面有滩小溪,麻将馆门缝飘出来的烟和昏黄的灯光混在一起,打在她模糊的侧脸上。
岳牧云心跳仿佛暂停了一拍,一句“你真好看”在心里盘桓了好几回就是说不出来,只是张着嘴巴看,头上挨了楼睿一捶。
“看你那德行,唉”
楼睿摇摇头进去,他们仨是一个班的,别的男生看段昭都是偷摸看,就岳牧云一个像个变态,还就是这个变态就住段昭对门,让他羡慕。
“走吧。”段昭没撑伞,钻进岳牧云伞里。
“我听见门响,以为你又去打工了,刚好我也饿了”岳牧云挺直脊背主动开口,段昭身上有好闻的茉莉花香,细瘦的胳膊时不时碰到他的。
“别说谎,我最讨厌别人说谎。”段昭淡淡地说,刘桂芳从来不允许岳牧云吃路边摊,也不会让他在晚上独自出门。
“好吧,其实是我想偷偷跟着你,我怕你这么晚出去遇到坏人。”岳牧云鼓起勇气说。
“谢谢。”
段昭小声道谢,说得极轻,快要淹没在雨声里,还是被岳牧云捕捉了去,在他心里段昭就像神女,他就是神最忠诚的教徒。
时间过得飞快,暑假过完段恨岩就该上六年级了,他一整个暑假都跟着段昭在烧烤店打下手,平时也会跟后厨的人一起吃每天剩下的肉和菜,大厨手艺难得合段恨岩的口味,段昭也开心,两个人看着都胖了点儿。
九月份她就该念初三了,段恨岩也得念毕业班,他们这小地方,升学挺困难的,要么成绩够硬,要么关系够硬,幸好他们姐弟属于前一种。
自从上次拜托了楼睿,谁知他有一个多月没露面,段恨岩去报道那天他才托小五捎了句话给段昭。
“睿哥说,事儿他都办好了,让你弟弟安心上学去。”
段昭不知道他怎么办的事,直到她带着段恨岩报名的那天才明白,她夹在一群大人,一手牵着段恨岩一手翻着报名册,耳朵里能听见不少八卦。
“那个怎么没来?”
“你不知道?我家娃说那个被人给打了,他爸收礼叫人给举报了。”
“啊,我还想让他转转我妹家娃的学籍呢”
“快别想了,赶紧换个路子,别耽误娃上学”
声音渐渐杂乱起来,段恨岩看了看声音来源,是他两个同学的妈妈,他又往教室里看了看,确实没有了他讨厌的人。
“姐,是不是楼”
“别乱说,去,”段昭一挑眉毛,“进去先找个地方坐下,跟同学说说话。”
前面两个家长听见后面声音,回头瞅了一眼段昭,又默契的转回去,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议论。
“怎么是她来哦,遭罪哦,留这么小的娃在世上”
“谁说不是呢,哎,听我娃说她弟弟学习可好了,都不用上补习班。”
“是吗?哎你上次给娃报的那个奥数班怎么样?”
“哎呀别提了,坑人,老师都不好好教”
段昭不想接着听这种无聊的谈话,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原来楼睿解决这种事的方式是这样的,打人她是能想到的,不过举报学校领导,这种难度楼睿一个初中生怎么做到的。
轮到她填信息的时候,段昭特意看了看班主任,没换还是那位,她仰起脸朝那老师笑笑,“好久不见啊老师,今年岩岩还是在您的班,有劳您费心了。”
老师也回了一个微笑,口里连连称是,她总觉得段昭的笑阴森森的,是在嘲讽她,就好像知道是她包庇年级主任的儿子一样。
段昭把钱按数交好,又给段恨岩买了学习用品,路过文具店的时候段恨岩盯着个新书包看了很久,看了看价格还是走了,他知道那得段昭在烧烤店干三天才能买的起。
把段恨岩送回教室,段昭就赶紧买了点菜回家,她跟段恨岩开学的日期就差几天,初三有分班考试,还会根据这个成绩评选贫困发补助,以前她是不稀罕的,但现在由不得她,她得回家复习去。
路过烧烤店的时候她想进去看看,老板看她白天过来还有点意外,“姑娘,你咋现在来了?弟弟安顿好了?”
“嗯,叔,我想借你手机用用。”
段昭想给楼睿打个电话问问那事儿他具体怎么解决的,看着后厨忙里忙外的备菜搬酒,她识相地说,“等会儿我帮您打打下手。”
老板正有一个电话进来,就让段昭用座机去打,段昭没智能手机,家里座机也停了,连炒菜她都想等会磨磨大厨帮她一炒,省了回家开火了。
“嘟——”“嘟——”电话很快被接通,楼睿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应该是好梦被打扰了。
“谁啊?大清早的,烦不烦?”
“楼睿,”段昭小心地开口,“是我,段昭,我想问你那事……”
“哎?你哪儿来的我电话号码?”一听是段昭,楼睿的声音听着都清醒了不少。
“快说,我还有事。”
“给你办事儿还这么凶,”电话那头响起打火机的声音,“我让几个哥们吓唬吓唬那小屁孩,谁知道那小学生那么孬,尿裤子了!腿都吓软了,走了两步就摔了,回去还跟爹妈说被打了,天地良心,哥儿几个连他一指头都没碰”
段昭打断他,“那年级主任?”
楼睿一听她提这个更乐了,赶紧翻身起来,“这个更逗了,也是他该着倒霉,我那天去麻将场子,跟我坐一桌那个喝大了,把求年级主任办事的事儿给抖搂出来了,说他花的最少,还有二百五花了一万呢,我一听这还得了,正好教育局局长那老婆也爱打麻将,跟我一哥们儿关系好,我就花了俩钱儿,把这俩人凑了一桌,嘿嘿嘿”
结果就是可想而知,局长老婆脸白着进,绿着出,听说第二天主任就被停职检查,以前替别人办的事儿都被查了出来。
段昭也跟着他笑,“你这是运气好。”
“谁说不是呢,正愁没法子整他呢,”楼睿吸了口烟起来洗漱,“你是不在烧烤店,听着声儿像,你别回了,中午接上段恨岩一块儿吃个饭。”
“不行,我买了菜”
“那就让王叔一炒,来来回回跑累不累,挂了,一会儿见。”
段昭挂了电话,帮着后厨忙了一会儿,瞅着时间把段恨岩接回来,楼睿也跟她前后脚到了,在外面塑料凳上一坐,大爷一样等着上菜。
段恨岩把自己的饭端上桌后就埋着头吃,楼睿踢了踢他凳子,“小子,我的呢?”
段恨岩头也没抬,“自己端。”
楼睿给气笑了,拿一根手指头戳着段恨岩脑门儿,“狗咬吕洞宾啊,你姐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别碰我。”段恨岩瞪着他,小脸儿绷得紧紧的。
楼睿以前没怎么认真看过段恨岩,乍一看俩人挺像的,其实细看起来只有下半张脸和段昭像,段昭是纯,这小子长相倒有点妖气,尤其是睫毛,浓得跟涂了睫毛膏似的,眼头尖尖的,眼尾有点儿下垂,那眼睛整体,跟他麻将馆门口养的那狗给人的感觉一样,湿漉漉的。
“怎么不吃啊岩岩,”段昭把菜都端上桌,一碗米饭推到楼睿面前,“懒死你。”
楼睿嘿嘿一笑,继续逗段恨岩,“你今儿没见着那小胖子吧,哥哥我给你处理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说两句好听的。”
段昭皱着眉,“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楼睿故作夸张,“对呀,万一这小子嘴不牢给我说出去,我不完蛋啦?”
段恨岩面无表情地说,“我才没那么笨。”
他打能记事儿起,段昭身边儿最显眼的就俩人,就是岳牧云和面前这个楼睿。相比楼睿,岳牧云当然对他好多了,做饭又好吃,人又好说话,除了他妈让人不太舒服以外,他挑不出什么毛病。
那时候段恨岩还不知道,楼睿是他第一个男人,是跟他纠缠很久的人。
段昭闭关了几天,干脆连烧烤店也请了假没去,每个月能不能拿五百块补助,就看这次考试了。
明天就是入学日期,段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心里算了算最近的开销,没有超出才放下心,好在那个烧烤店夏天一过去就会改成早餐店,她也不必面临失业的危险,有时候真得佩服楼睿他爸的商业头脑,活该人家挣钱。
考试当天,段昭就觉得头昏昏沉沉的,考英语的时候差点儿睡着,刚开学她还不是很适应,听着班上同学乐呵呵地聊暑假去哪儿旅游,看了什么电视剧,她只能偷偷地把手凑在鼻子下头闻,闻闻有没有油烟味儿。
她是想过回学校以后有人会对她冷嘲热讽,毕竟她平时也没给过谁好脸色,但段昭死活也想不到放学被人堵在小巷子里这事儿能发生在她身上。
段昭着急去烧烤店上班,虽然已经九月了,晚上生意还是意外的不错,前几天考试的成绩下来了,没有意外地名列前茅,补助金的名额也顺利拿到手了。
小地方有好也有坏,好是她一童工在这儿干了这么久,大家都很照顾她,坏处就是人多嘴杂,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段昭最讨厌这样的,所以她拼了命地要上大学,要离开,二零一一年的西北某小县城里,一个女孩发誓,以后要过上能把流言蜚语扔在脑后的生活。
烧烤店和她的学校是相反方向,晚自习结束已经八点,天刚微微擦黑,走到一片厂房后面的时候有人叫住段昭,她回头看,是李彤,十几岁的男生女生,受非主流文化影响,以叛逆出格为荣,自然看不起段昭这种优等生。
“唉,有些人真是命好,死了爹妈就能拿补助,我们想拿还没资格呢。”说话的正是李彤,段昭最烦她,就是她经常阴阳怪气儿,既幼稚又无聊。
“就是就是,”李彤的小跟班符合她,“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段昭懒得跟她们废话,侧着身子就想过去,另一个小跟班用身子挡着她,“干嘛去,彤姐话还没说完呢。”
“走开。”
段昭冷着脸,李彤还是趾高气昂的看着她,恨不得从眼睛里飞出两只爪子,把段昭那张面具给抓烂,看看她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样子。
“你说就你长的这样,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啊?老师,同学,都围着你转,”李彤往嘴里扔了颗泡泡糖,“哼,狐狸精!”
李彤听她妈说,漂亮的女人都是狐狸精,这已经是她能想到最具侮辱性的词汇来骂段昭,似乎只有将段昭物化妖化才能羞辱到她,“你是狐狸精,你妈也是狐狸精,所以你爸才找野狐狸精!”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你他妈打我!”
李彤尖声高叫。
“啪!”
又是一巴掌。
李彤还要开口骂,段昭左手抓着她头发扯到面前,右手在她左脸上连着扇了好几个响亮的耳光,打的她耳朵嗡嗡作响,又掰开她的嘴把泡泡糖拽出来粘在她头发上,两个小跟班早吓得腿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嘴巴里支支吾吾叫着“彤姐”
段昭还是面无表情,又狠狠打了几下才停手,要是能分割时空,那段昭的脸和她的手绝对是在两个空间里的,现在的画面诡异的像是被拼起来的一样。
李彤也很快反应过来,趁段昭不备就揪住她的头发往墙上撞,巨大的冲击让她进入短暂的昏迷,眼睛阖上之前看到李彤三人仓皇逃走的背影。
没有那么多的英雄救美,段昭晕了又自己醒来,她看看腕上手表,昏过去一个小时了,她也来不及想太多,把刘海拨到额前挡住淤青,靠着墙歇了一会儿就往烧烤店方向走。
“小段你怎么这么晚啊,哎呦,忙死我了。”
老板看她才来就埋怨了几句,扔给她围裙让她赶紧干活去,段昭看见在后厨翘着二郎腿吃毛豆的楼睿,旁边的毛豆皮堆得小山一样高,老板边照顾生意边伺候楼睿,能不忙吗。
段昭戴好手套迅速开始刷烤盘,楼睿把凳子挪过来就坐在洗碗池旁边儿看着她刷。
“收租金,唉,这日子过得,真舒坦,”楼睿又往嘴里扔了把花生米,故意看段昭,“这学,上不上的吧,啧,没劲。”
段昭心不在焉地刷着碗,腿有点软,脑门儿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明天起床应该会肿。
“哎,你这次怎么不劝我了?”楼睿好奇地凑近她,从头发丝里头看见她额头发青,脸色立马就垮了,上手就摸,“额头怎么了?”
段昭躲了一下,她很想倾诉,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说过后就会变好吗?相反在说的过程中还要经历一次痛苦,何必呢。
“磕了一下,”段昭结束了洗碗又开始备菜,“你有空就去念书吧,好歹把高中读完。”
楼睿看她那张脸,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才这么点儿岁数的人看着跟入定老僧一样,再说了,自己得磕多大劲儿才有那么大一片淤青,想着想着心里的火就噌噌往上冒,把凳子“咣当”踢翻就掀开门帘走了。
事情过去好几天,段昭也没给他打过电话,也没去找过他,楼睿就叫小五悄悄跟着她,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赶紧告诉他。
楼睿正琢磨要不要给段昭打电话的时候,小五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赶紧接了,就听见小五略带焦急的声音,“睿哥,你要不来一趟吧,我刚才看见大成了。”
楼睿一愣,把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起床提裤子,烟头掉在脚上烫得他尖叫一声,大成他认识,李彤的男朋友,那可是蹲过局子的,李彤他也知道,总看段昭不顺眼,其实他上回就怀疑是她在为难段昭。
“在哪儿呢?几个人啊?”楼睿忙乱里瞟了一眼挂钟,操,十点半了,大晚上的他们要干什么,楼睿自己也是小混混,但仅限于混吃等死的那种,跟大成这种三进宫的不是一个级别的。
“三个,在段昭回家那条路上”
“操,妈的”楼睿往兜里揣了把折叠刀就冲出去,他在心里朝佛祖祈祷,希望能赶得上,千万不要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烧烤店里段昭已经做完最后卫生收尾工作,她打了招呼就回家,段恨岩没她睡不着,小县城十点多的路上已经没几个人了。
段昭裹紧外套,低着头光顾着走,冷不丁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就势搂着段昭,脸凑近段昭的脖子,“小妹妹,怎么这么主动啊?”
段昭吓得汗毛倒立,手脚并用的推开那人,不停地往后退,手心直冒汗,这空荡荡的大街就算她喊救命也不一定有人来救她,而且她认出来那是李彤的男朋友,有时候会来学校门口接李彤。
“我女朋友的脸,是你给打的吧?”大成挠挠头,“你还挺能耐的,看着瘦巴巴的,劲儿挺大哈?”
段昭心怦怦直跳,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成盯着段昭的脸,想起李彤跟他说的要他好好“关照”段昭,冲着手下一挥手,“拖走。”
段昭还没来得及喊救命就被捂住了嘴,被人往肩上一扛就钻进昏暗的巷子里,天旋地转间被扔在地上,右边胳膊摔的她头皮发麻,她祈祷着不要骨折。
大成从旁边的杂货堆里抽出一块木板,猛地往自己脑袋上一砸,木板立刻四分五裂地落下来,段昭抬起胳膊护住脑袋,右臂被掉下来的木板块砸中,胳膊肘处传来钻心的疼,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还是卯足了劲儿大喊:“救命啊!着火了!”
大成手下见状赶紧上前死死按住段昭的嘴,大手俯在她脸上,几乎快要窒息。
“啊——”捂着段昭嘴巴的人惨叫起来,段昭照着他虎口最脆弱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口,趁大成他们愣神的时候段昭尖利地大叫,“救命啊!!”
楼睿和小五正满大街的找人,去了烧烤店老板说段昭早走了,去家里就看见段恨岩坐在楼梯口等段昭,急得楼睿满头大汗,好巧不巧听见那一声微弱的救命。
段昭看着大成手里的木棍,浑身发抖,紧紧抱着头往后退,木棍迟迟没有落下,她睁眼一看,大成被楼睿抓着衣领提起来推到墙边,几个人撕打成一团,段昭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保护她。
还好还好,赶上了,段昭没事,他回去一定要给佛祖上香。
楼睿把大成推倒在地,三两步跑到段昭面前,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住她,段昭在他怀里抖个不停,眼睛惊恐地瞪着前方,楼睿突然鼻子一酸想哭,拿出张纸巾给她擦脸,“坚强点儿,没事。”
小五边打边往后退,呲着牙叫楼睿,“睿哥,我他妈的快扛不住了!”
楼睿见状,把段昭往身后一推,也寻摸了根木棒就迎上去,他正经学过几年泰拳,他爸怕麻将馆有人闹事,当时送了他和好几个老员工去省城里学,对付这种小流氓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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