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10)111 神明无法降临的夜晚
把门外的箱子搬进厨房,阿织开始翻找。
“哇!蔬菜种类好丰富,而且都清洗干净了……新鲜的肉、牛奶、鸡蛋,哎呀还有坚果,好棒!”他拿起一个单独包装盒打开,里面的蛋和肉都已经处理好,而且还是温热的,看来是为了让法礼者方便食用。
礼心正在不甚熟练地组织语言给青树发消息。
不知为何有点抗拒打电话,也许是因为无法解释目前发生的一切吧。
“——不要与卡利福发生冲突。”想到现在青树的行事风格,礼心在前面加了一个“尽量”。一颗剥好的鸡蛋出现在嘴边,他便顺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等他发送完毕,看到阿织正把那件奇怪外套围在腰上,像穿了裙子似的在厨房开火做饭。用一位以利可家中少得可怜的油煎蛋饼,鸡肉撕成丝;再把蔬菜切好、土豆煮熟捣碎,以寡淡的调味料凉拌。
“吃饭啦!”阿织愉快地说,并且把早餐端进客厅。
意识到自己仍裸着,礼心去衣柜里掏出夏季睡袍穿上,斜襟无袖,在腋下和腰间有两条系带,长度到膝盖。然后才去小茶几前坐下,夹起一块卷着鸡丝、蔬菜丝的蛋卷。
哪怕是如此简单的早饭,对他来说都算得上口味丰富。
“好吃吗?”不等回答,阿织便得意地说,“不是我自夸,我做饭真的很有一套,超有创意!”
有创意又不等于好吃。
虽然也很好吃。
礼心点头说“嗯”,然后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而阿织亦毫不客气地一口气吃光法礼者两天的食材。
做过爱吃过饭,不管怎么说也该轮到梳理眼下状况了。
“你身上的伤……是不是还要再处理一下。”礼心看着阿织手臂和胸口靠下的地方,被自己的短剑割出来的皮肉伤,昨夜一阵折腾后原有的简单包扎基本都失效了。
幸好因为自己练习短剑的关系,房间里常备着止血消毒的外用药,多少能派上点用场。
“不用担心,都很浅,很快就好了。”阿织毫不在意。但也十分享受地让礼心给自己重新包扎了一番,活动下手臂又重新把长袍拿起来,坐地板上继续缝扣子。
“你真的是杀手吗?”礼心犹豫了一会儿,坐上那把数个小时前在这里高潮过一次的椅子。
“副业啦。”阿织承认得很痛快,“主业还是布偶店啊。”
“你去杀那个人,是因为他犯过罪吗?”
阿织却摇摇头:“因为他赏金很多啊!”
礼心有些失望:“……所以你并不是专门清理坏人的那种杀手。”
把手里的长袍暂时放下,阿织看向礼心:“心心,杀人这种事,无论如何都难以跟正义挂钩。杀人就是杀人,一样是犯罪。”
看着那双坦然的棕色眼睛,礼心愣住了。
这十分不像是阿织该说出来的话。他以为阿织会挥舞着那柄锤子骄傲地说:“是的我就是正义的使者!法律不能审判的罪人就交给我天才阿织吧!”
但仔细一想,自己才认识阿织几天呢?他完全不了解阿织啊。
“所以只要有钱,任何人你都会杀?”
“那倒也没有,我可是个有底线的杀手。”阿织笑得相当灿烂,一边缝扣子一边罗列出“不杀清单”和“优先清单”——总的来说,至少不会残害无辜。
这多少让礼心松了口气。
可他好像也没什么资格指责阿织,自己还不是因为一时愤怒而对阿织起了杀心?
“为什么要把杀手做副业,应该还有其他选择吧?”
阿织摇晃着脑袋,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表示否定,“可是时间自由而且赚得多的选项,就没几个了啊!重要的是我很擅长。”他转头问,“怎么啦?心心很介意?”
“……关我什么事。”礼心把视线移开,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那刺杀失败你会怎么样?”
“会有一段时间没办法接单了呗。他家应该加强了安保,再下手会有点困难。不过放心,他们不会知道我是谁。”交谈之间,阿织终于把扣子缝完了,叠好放在一边。
“可我知道啊。”礼心说。
听礼心这样讲,阿织移动到他脚边,把下巴搁上他的膝盖:“昂?所以呢?”手又握住了礼心的脚腕,抚摸他的脚背,“心心要去告发我吗?”
“看你一脸不在乎,倒让我很想试试了。”礼心察觉到那双既握针线又握锤子的手,顺着脚腕沿着小腿往上爬,从自己睡袍底下伸进去,摩挲着大腿。
随着阿织的动作,睡袍一直往上卷,直到双手掐住了礼心的腰。
“那可不行,恶魔不答应,恶魔要设下封口的咒语。”
礼心被他从椅子上拉下来,坐在腿上吻住了嘴唇。两个人一点点倒下去,滚落在地板上。
“封口的咒语”持续了很久,衣襟再次敞开,身体再次交叠。
但是阿织没有插入,他们只是在礼心平常用来做礼拜的地毯上安静地接吻,互相抚摸,色欲与温柔并存。
窗户半开,礼心躺在阿织手臂上,看着窗帘被微风吹起而飘荡的一角。
“你什么都不问我。”他抓了一缕阿织的头发,缠在手指上又松开,再缠,再松。
“恶魔无需发问,只需诱惑,猎物就会说出所有秘密。”阿织捉住他的手,结束礼心无聊的绕圈行为。固定住两根手指,用自己的头发给他演示一种编织起针法。
可是,从何说起呢?
礼心尝试复制阿织的步骤,明明看起来很简单却总是不成功。阿织很耐心地一遍遍教,最后却得到一捋纠结在一起的头发,连拆都拆不开。
礼心烦躁起来,踢一脚阿织的小腿,放弃了。
阿织笑嘻嘻地自己拆。
房间里温度渐渐升高,跟阿织肌肤接触的地方开始渗出薄汗。夏日的久安没有制冷设备会有点难熬,礼心有一台陈旧的电风扇,打开后的风也只能说聊胜于无。
他想起森林里的那个湖。
想象自己如阿织一样,赤身裸体地在水里漫游,浸泡,下沉。
礼心把腿曲起来,被解开的睡袍衣襟便滑落下去,导致他现在跟全裸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抗拒裸体。
甚至喜爱。
他把裸体看成是追求情欲快乐的前奏,天然便带着一丝愉悦的成分。
哪怕这是一件令人羞耻之事。
他的快乐总是在教义之外,这也许是更加令人羞耻的事吧。
“如果……我没有去世俗学校,也许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不应当有的欲望、不应当有的质疑,礼心把源头归咎于在少年时代,最容易混乱和动摇的年纪接触世俗社会,在灵魂里埋下了污染的种子。
看阿织拆开头发又编辫子的手,礼心竟然有点犯困,喃喃地说。
他今天没有做礼拜、没有背诵《苦难书》、没有锻炼、没有反省,一样该做的事情都没做,不该做的却一直在做。
“不会的,”阿织笃定地说,“你只是会烦恼得晚一点,然后更加找不到答案。”
“……说得好像你知道我在烦恼什么。”
“具体什么是不晓得啦,但大方向还是猜得到。我很聪明哒!”
“哒”什么“哒”,又不会显得你很可爱。但礼心却笑了。
“……为什么?”他一边笑一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但下一秒就沉入睡眠,因此没能听到答案。
“当你那天因为那个人而对自己所做之事感到羞愧和愤怒的时候,”阿织放下发辫,听见礼心均匀细微的呼吸声,“你和你的信仰之间,就已经出现裂痕。”
他用指腹抹过礼心形状漂亮而饱满的嘴唇,落下一个吻。
“恶魔便会趁虚而入。”
礼心是被热醒的。虽然听见电风扇的声音,但下半身不知为何盖上了阿织那件外套。
即使拉着窗帘也能看到外面阳光大盛,热气充盈着房间,连躺着的地板都被烘烤过没有半点凉爽。
礼心更不想动了。
他知道自己在逃避思考、甚至逃避面对,但哪怕一天也好,他不想做法礼者。
甚至不想做一个心教徒。
耳朵里听见细微的“喀拉”声,他转头看过去,阿织似乎在调整他的动力外骨骼,穿好裤子在腿上感受变化。
他是打算走了吗?
“……我也想试试。”礼心说。
“嗯?你醒啦!”阿织轻快地跳过来,外骨骼踩在地板上发出奇特声响。
“谁让你给我盖那么厚的外套,很热。”
“肚子露在外面会着凉的。”阿织跑过来”而备受称赞。
父母因此而非常高兴,破例允许她与一位吉格拉小朋友玩耍。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子女,至少我的父母不是。”
起床迟了五分钟、默写字迹不够工整、家务时留下一粒灰尘、讲话声调高了一度,都足以让她挨上几鞭。
“我必须体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进而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交一位吉格拉朋友。”在这之前,青树只要跟吉格拉多说一句话,回家就会挨上一鞭子。
她父母的眼中,吉格拉是灵魂肮脏的下等人,跟他们来往是会被污染的。
“所以我就要成为一个虔诚而优秀的以利可预备役:《苦难书》背得足够流利,行为足够自律刻苦,在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名,让他们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我撒的每一句谎都深信不疑。这对我来说很容易。”青树的语气中并无自傲,反而自嘲地摊摊手,“怎么说呢,都怪他们把我生得如此聪明!”
通过布施,她开始对心教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于是九岁的小姑娘就一个人溜出心教社区,混迹在流浪者中间寻找那个听她背书的人——别说现在听这些话的礼心,就连那个流浪者都被她吓到了。
“你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胡子拉碴的男人说道,他甚至开始生气,“一个小孩儿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去!”他不愿用自己刚掏过垃圾桶的手去碰她,便挥舞着胳膊撵人,“快走快走,还记得路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不,”青树仰着脸蛋看他,“我是来找你的!”
男人露出一脸疑惑:“干吗?”
“叔叔,带我去外面玩吧!”
看到礼心的表情,青树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跟胡子叔当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他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是有毛病!”“胡子叔”这个称呼,让青树脸上第一次露出格外怀念的神情。
“你这样做……实在很冒险,万一你遇到他之前就被别人带走,万一他是个坏人……”对心教徒来说,异教徒本身就是危险。
青树点点头:“嗯,胡子叔也这样说。但你知道我为何笃定他不会拒绝我吗?”
当小女孩稚嫩脸蛋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挨个询问“您想听听我主的故事吗?”只有他没有不耐烦,而是微笑着说“好啊,我很想听。”
童音朗诵着大段大段也许她自己还未曾明白的教义时,流浪者也没有过一丝嘲笑,他沉默而认真地倾听,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时青树还不懂什么是“温柔”,她只是以一个孩子的直觉认为:他肯定不会伤害我。
“你多大了?”他轻声问。
“八岁。”青树清脆地回答。
“八岁……一样大呀。”他喃喃自语。
青树问:“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还可以再为您讲述主的故事!”
男人笑了,先摇头又点头:“那麻烦你,我还想再听一遍流浪少女是如何指引苦难之主的。”于是在接下来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甚至配合“流浪少女”的要求,躺下来扮演昏迷的“青年主”。
“听出来了吧?我很像他死去的女儿。”青树说,“我也是从胡子叔身上才知道,原来‘父母的爱’可以是那么温暖,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也许是想找回与女儿相处的时光,也许是怕如果自己不答应,这小丫头万一在别人那里遭遇不测可怎么办。男人从那之后,半是无奈半是开心地成为青树在世俗社会中的保镖兼导游,会用不多的钱给她买冰淇淋,攒很久带她去一次游乐场,还会在心教徒发现他们时协助她演一出传教的戏码。
他不肯告诉青树自己真正的名字,青树只好因为胡子而叫他“胡子叔”。他反而很开心,说女儿以前也会叫他“胡子爸爸”。
渐渐地,青树知道了他的过去,在久安来说稀松平常的故事。
同许多在矿业工作的人一样,原本生活稳定的胡子叔因为公司破产而失业,年仅六岁的女儿却又查出罹患重病,治疗需要很多钱。他与妻子变卖家产、借债、不停工作,一个人打三份工,拼命赚每一分能赚到的钱,却还是没能留住唯一的宝贝。
女儿在刚过八岁生日不久就离开了他们,妻子也因悲伤过度和积劳成疾,在一年后去世。
男人如行尸走肉,在还完最后一笔债后流落街头。失去一切希望与活着的动力,他原本打算在女儿生日那天,买一个小蛋糕吃掉后就结束生命。
但是他遇到了青树。
一个跟女儿一样大、一样可爱,会给他讲故事的小姑娘。他觉得这是女儿冥冥中给他的指引,让他帮助这个小姑娘完成心愿。
“虽然一直叫叔叔,但他就是我在世俗社会里的父亲。他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带我去从前工作的矿场、看挖矿机如何工作;带我去家庭餐厅吃套餐;会教我分辨不怀好意的男人、在久安生存的方法,甚至教我防身术。”
不会叫她在凌晨擦洗神像、背诵全书、忍饥修行。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礼心对这位胡子叔产生了好奇。
青树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死了。”
那时,胡子叔已经不是流浪汉了。因为时常“聆听青树的教义”,混了个脸熟,他因此能在吉格拉店铺里寻得一份包吃住的工作。青树十五岁去世俗学校念书,他甚至去出席她的家长会——以利可父母是绝不屑于出现在异教徒学校里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为了从黑帮流氓的手中保护青树,他被打中了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
看到礼心抱歉的样子,青树摆摆手:“感谢我的无知和勇敢,让我抓住了胡子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已经知道‘我一定不要’什么样的生活。”说到这里,她看着礼心。“想不到吧?我可是一直过着双面人生活呢哈哈哈哈哈!”
与其说父母过分相信她,给了她伪装的空间,倒不如说当他们眼中只存在一种事物时,便永远不会看到其他东西了。
“所以当教会选定你做我伴侣的时候,你才决定破釜沉舟吗?”
“嗯。”青树垂下眼睛,“但也不止是因为这样。”
她想看看,如果她不再是那个优秀的以利可女儿,她的父母还会爱她吗?
会像胡子叔那样,即使发怒责骂,也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吗?
对父母承认举报告示中的一切都是真的,看到父亲手里握着的鞭子时,青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不肯相信,说她疯了。
把她关在家里面对神像跪下,等她在神的感召下“恢复正常”。
“结婚前,教会会验证女性的贞洁,到时候你们就会信了。”青树用一句话,终结了父母所有的幻想。他们不再愤怒,连哭泣都没有了,只是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立在神像前,说他们犯了大罪。
青树久违地被允许睡在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父亲将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而母亲压住了她的手脚。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给你的赎罪……放弃不洁的身躯……去神明那里洗涤灵魂吧!”母亲哭泣着说。
“法礼者可是会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的!你们的孩子也会成为大祭司!你毁了这大好的机会!毁了我们进入教会的唯一机会!”父亲双手勒紧绳子,对她胀得紫红的脸吼道,“绝不能让你这样的污点从我们家里走出去,‘不肯受辱而自尽’,是保全你最后的脸面!”
礼心目瞪口呆。连回来的阿织都愣住讲不出话,端着几盘小菜忘记放下。
他是第一次听到青树讲那晚的事,怪不得她会只穿着睡衣就逃了出去。
青树从阿织手里接过盘子,顺便往嘴里扔了一块鱼肉条:“所以说嘛,平时就要多多锻炼、多多摄入优质蛋白质,不然两个常年吃不饱饭、睡不好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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