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大年初一，新年伊始，昨夜的动荡仿佛已经留在了过去的一年里，人们纷纷穿上喜庆的新衣裳，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管认不认识，逢人就道新年之喜。寻常时候，阮慕阳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失了礼节的，即便是对陌生人，可他一路上看着形形色色笑脸，却止不住心生悲凉，连轻轻提起嘴角的气力都没有。

他起身环顾四周，周围的景色很是熟悉，是他生活了很久的地方，大厅、浴室、书房、厨房、卧室、暖房，都有他生活的痕迹，浴室的香还没烧完，是某种他喜爱的味道。

阮慕阳走向那石桌的每一步都重逾千斤，宝剑冰冷，一拿到手上，寒意就贯彻全身，而后他发现剑鞘上多了一个“曜”字，字迹隽秀，是他的笔迹。

他说过，“将来你要从军，要当大将军”，他会替他保管这剑直到他当上大将军，而他将这最后一点羁绊也扯断了。

温初月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苦涩：“现在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而桃花树下铺了枯枝残叶的石桌上，有一柄嵌着宝石的剑。

阮慕阳穿过热闹的长街，拥挤的人潮，稍显冷清的窄巷，又回到了小小的别院。

黄韫：“所以我说，你其实不用给他这个解药的，反正也没什么影响。你对他也动真心了，不是吗？”

宋颉双手抱着手臂，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我哪知道？北方人的体质与中原人有异，同样的东西产生不同的效果本来就很寻常，再加上那孩子对你这个负心汉执念很深，生效慢了不是很正常？”

他胡乱套上衣服将别院仔细查看了一遍，发现只少了两样东西，镜台上的木梳和房梁上的桃子，却已经知道温初月再也不会回来了。

到底转眼间已过了六年，他虽然修缮了好几回，还是显得有些破落，围墙上爬了茂密的藤蔓，梁皓出资换的院门也斑驳起来，从外面看来，院中的桃花树好像更高了，院墙边的歪脖子老槐树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他像六年前一样，心怀忐忑地在院门前停留了许久，期待有个人能像六年前一样，坐在桃花树下冲他温柔地笑。

他的视线随之模糊，倏然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周身血液像是一齐沸腾起来，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的皮肤一会儿如雪般苍白，一会儿又如朱砂般赤红，瞳孔亦是时明时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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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么笑可真够难看的，原先说起‘死’来不是比谁都坦然吗？倒显得我操的心有些多余。”

只是他推开院门后，一个人都不在，桃花树也是光秃秃的，枯枝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呜咽似的“沙沙”声。

他确信这里就是自己生活的地方，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房梁上有些空荡，可他又想不起来房梁上应该有什么。他重新回到院中，脑中闪过一人躺在树荫下乘凉的画面，他直觉那个人对他很重要，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而后他去了黄韫的宅邸，温家大院，二月湖，龙武营的演武场，知府衙门，吉庆北街，城头上的茶馆……他去了他们曾一起到过的所有地方，看了他们曾一起看过的风景，却再也没能寻到那一抹纤瘦得让人疼惜的身影。

眼中再次恢复清明不过片刻，方才那悲恸的神色却已经不见了，他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忽然想不起来这剑是怎么得来的。

正月初三，文景皇帝平安回到京城，令四皇子赵未和御林军统帅张帆彻查岁旦谋逆之事，四皇子此次病愈后犹如脱胎换骨，一改先前畏首畏尾的态度，雷厉风行，仅仅三天就快刀斩乱麻地将这桩文景年间规模最大最荒唐的谋逆案查得明明白白，把一干涉案人员

“不给他解药，难道让他面对我只有一成生机的事实？”温初月抬眸瞥了黄韫一眼，扯了扯嘴角，“没关系，昨晚我睡回来了，一点都不亏。”

温初月手上的动作没停，淡然道：“反正他现在也已经忘了我了，狠不狠心都无所谓了。”

第100章 风花雪月（8）

温初月从黄韫府上储存避光药材的密室中走出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埋怨道：“你这个解药见效也太慢了吧，怎么还像追债一样到处找了我半天才起作用？”

阮慕阳仰头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黄韫摘掉了宋颉衣领上沾到的枯叶，也过来帮腔道：“初月，慕阳套了件单衣，头发都没梳齐整就出来找你了，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来？”

他被囚禁在狭小的铁笼时，一个人被扔在冷冷清清的别院时，都没有这么明显的感受到寂寞。前者是因为他尚未理解并感知这一情绪，后者是因为他知道牵挂的那个人终有一天会回来。

他表情木然地穿梭在渝州城熙攘热闹的人群中，第一次觉得一个人有些寂寞。

别院外，一个人影从枯枝掩映的墙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阮慕阳苦笑了一声：“你让我失去你，却让我好好活下去。”

而现在，他的主人，他的神明……他爱的人，已经弃他而去，昨晚明明疯狂地缠绵过，他身上却连一点余香也没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