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渝州城的百姓们欢欢喜喜地迎来了与天子同庆的第一个岁旦。

“你回来啦。”温初月听见动静，回眸冲阮慕阳笑了一下。

虽说季宵是个爱简不爱奢的清官，但这一年岁旦有帝王携贵妃莅临，而帝王重礼，细节上马虎不得，于是渝州城里最偏僻的街道也张灯结彩，处处挂满了红帷帐，商铺到子时才能关门，各大衙门每天十二个时辰开着门，家户户门口都有一个大红灯笼，把这座百年古城

“真是无情呐，这么快就叫回主人了，到这儿之后你陪我的时间还没够半柱香呢。”温初月飞快地抹掉了脸上的泪痕，端出惯有的轻佻语气。

他明明连更过分的事都干过，现在却假惺惺地征求他的同意。

他在营帐外面遇到了温初月，大概是在帐中闷了太久，温初月出来透透气，见四下无人，摘掉了兜帽，扶着轮椅站着，正在活动受伤的脚踝。

阮慕阳像个做了坏事被逮个正着的孩子，脸上有些发烫，促狭道：“主人，这里人多眼杂，莫要取笑我了，等闲下来了，我就向师父告个长假回去陪你。”

温初月满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阮慕阳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是是是，主人不需要谁陪，是我想要陪着主人。”

“不过啊，我还干了一件正事。”赵未一脸神秘地示意温初月附耳过来，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通。

至此，柔肠转冷，黄粱梦醒。

这吻浓烈绵长，好像阮慕阳那一腔深情是出于本心，一点儿也不掺假似的。

人去了。

“瞧你那点出息，”温初月回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谁说需要你陪了？”

阮慕阳缓缓地走向他，似梦呓一般低语：“初月，我可以吻你吗？”

“那你想得美，我才不想看到你。”温初月把阮慕阳搭在轮椅上的手捶开，自己将滚轮转得飞快，回营帐找赵未去了。

温初月粗鲁地推开他硕大的脑袋：“你先说说你后半夜出去干嘛了。”

“要是我说不可以，你会怎么办呢？”温初月心下这么想着，却轻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没推开阮慕阳环过来的双臂，没避开他覆上来的唇。

一直到上马车离开，温初月都没正眼看过阮慕阳一眼，他始终想不明白，前一刻还温存在一起的人，唇上的温度都还没褪尽，怎么连个征兆也没有，说翻脸就翻脸。

第一缕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他眼中含着星辰大海，背后笼罩初升曜光，美得如梦似幻。

赵未毫不害臊地回道：“自然是和我家寒霜妹妹培养感情去了，我跟你说啊，经过这一顿酒，我和寒霜妹妹的感情突飞猛起，她现在已经亲切地唤我大力弟弟了，刚才还依依不舍地和我道了别，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希望？”

而阮慕阳的眼底凝聚着点点微光，像燃烧着不灭的火焰。

温初月所到之处向来不缺乏炙热的视线，那些不怀好意打量着他的人让他打心底里厌恶，温乾偶尔刻意会带他接触一些脑满肠肥的生意伙伴，那些油腻猥琐的男人想方设法地往他身上蹭，回来之后能恶心得好些天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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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突兀的号角声响起，昭示着这场盛宴的落幕。阮慕阳急忙扶住温初月的肩膀退开他，又手忙脚乱地把他放在轮椅上，替他戴好兜帽，绕到背后推着轮椅，语气有些慌乱地说：“主人，时间到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马车里，温初月闭上眼睛，用指腹轻轻点了点嘴唇，总算能稍稍体味到“春宵苦短”的心情了，喃喃道：“这温柔乡可真够浅的……”

也因为这样，他对自己的脸怀着相当复杂的心情，一方面，这张脸在某些时候相当便利，是他赖以生存的重要工具，他一直小心地保护着，除了阎罗殿那次，从没让脸受过任何伤；另一方面，他厌恶着自己这张脸，他经受的诸多折磨都来自于这张脸，如若不是生了这幅面孔这头白发，或许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小农户，在乡下耕种一小块土地，娶了一位普普通通的娘子，一同过着平稳安定的生活，一辈子都无需面对男人们肮脏不堪的欲望。

听到这话，昏睡在一旁呈死尸状态的赵未忽然凑过来，一脸猥琐道：“什么温柔乡？你和你们家小曜偷偷做了什么事？”

所以，他在厌恶自己这张脸的时候，也厌恶着那些目光猥琐的男人们，他还恶毒地戳瞎了其中一个男人的一只眼睛，事实上他在臆想中也这么干过无数次，可阮慕阳此时的视线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炽烈，他却提不起一丝恨意。

一滴倒映着熹微晨光的清泪自温初月的眼角滑落，悄声无息地融进化了一半的残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