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是人。”盛钊说：“虽然是泥巴人，但是——”

——再裂下去，那群人都得死了。

刑应烛从来就不屑于融入人类社会，他待在人间，无非是因为“要”待在人间而已。指望他对这些泥捏出来的人有归属感，那是痴心妄想。

刑应烛眼神微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但盛钊万万没想到的是，刑应烛沉默了足足半分钟，身上那股摄人的煞气忽然消失了。他指尖略微收拢了一点，手上的力气也一瞬间卸了个干净。

“我又不是。”刑应烛打断他。

刑应烛对他好，在他面前很会撒娇又好说话，纯粹是因为他是特殊的。

盛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都冷了。

若刑应烛真要做什么，他是一万个拦不住的。但他不能因为拦不住就无动于衷，刑应烛有刑应烛的脾气，他也有自己的坚持。

盛钊眼眶一热，心里乍然酸涩起来。他回过头，一把搂住了刑应烛的脖子，扑上去抱紧他，埋头在刑应烛肩窝里轻轻蹭了一下。

但盛钊不行，他知道世间人各有命，平时也不去奢求自己改变不了的事，救不了的人——但这不代表他能亲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送命。

“但我是啊。”盛钊一手拉着他的胳膊，恳求似地重复了一遍：“我是。”

山中那群人穿着破破烂烂的夹克衫，一群老弱病残，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刑应烛一看就知道，这就是那群研究石碑的倒霉蛋——若不是误闯了神族领域，再怎么迷路也迷路不到这地方来。

山体猛然摇晃了一瞬，山石相护挤压碰撞，盛钊眼见着那群人身后几步远的地面上裂开了一条巴掌宽的大口子。

“咱们先缓缓拿不行吗？”盛钊软下声音跟刑应烛商量，他急切地说：“也不是不让你取，只是现下不拿。我们先回去，把他们送走就行，肯定用不了几分钟！”

刑应烛的眼神很空，带着一点几不可察的茫然，他似乎在想什么，近乎失神地看了一会儿自己自己的手。

被提起的地面重重地砸了回去，发出轰隆一声响，盛钊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却紧接着发现——方才那灾难片一样的地动山摇已经停止了。

刑应烛这次是真的带了些火气，他语气冷硬又不耐烦，显然是真的有些急了。

道口子，露出里面一块森森白骨。

刑应烛猝不及防地被他扑了一下，手下的力气晃了晃，那刚冒头的一块白骨眨眼间又消失在了深深的地面裂缝中。

盛钊很没把握，在骸骨和自己的“仁慈”之间，刑应烛究竟会选择哪一个。

盛钊紧张的要死，他吞了口唾沫，实在很害怕。

甚至于，那短短几秒之内，盛钊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应急方案”。

对刑应烛而言，身后那十几个研究院不过是土捏成的人，但面前地下埋得是他八千年的执念，是他失落多年的骸骨，是他念念不能忘的上辈子。

但若是因此就觉得他对所有人类都是这个态度，那就是天真透了。與。西。糰。懟。

刑应烛敷衍地嗯了一声，便很快转过头，继续去做他自己的事儿。

沉重的骸骨重新落回深深的地下，盛钊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地上已经看不出那副骨架轮廓了。

但刑应烛没多在意，他只觉得这事儿怪不得他，他自己合乎规矩地跑来这拿自己的东西，那群凡人自己误闯进来，纯粹是他们倒霉。

他下意识稳住力气，然后顺着盛钊的眼神往山上看了一眼。

他的执念明明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他却让步了。

对普通人来说，稍等一会儿再做某件事是件很平常的事——但盛钊自己明白，对刑应烛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盛钊手比脑子快，下意识回头按了一把刑应烛的胳膊，惊叫道：“应烛，山上还有人呢！”

盛钊心里怦怦直跳，他实在拿不准刑应烛会不会听他的劝——平时刑老板好说话，无外乎是因为那些事儿在他眼里都算得上“可有可无”，偶尔妥协一点，虽然面子上不大好看，但仔细算来也没什么。

盛钊手脚发凉，心里明白刑应烛现在心里正吊着一根弦，他心心念念八千年的骸骨就在面前，是怎么也分不出心情来管这些他眼里的“小事”。

可现在的情形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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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钊心里清楚地明白，归根结底，刑应烛是妖。虽然这一年来他带着自己东奔西跑地到处蹦跶，像是早就习惯人类社会一样，但盛钊依旧没忘自己当初来面试时，他前任那位管理员曾说过，刑应烛已经三年没出过门的事实了。

“谢谢。”盛钊小声说：“你好爱我。”

人类天生的同理心和道德感依旧根深蒂固地扎在他的灵魂中，以至于盛钊平生第一次用一种近乎坚决的态度去面对刑应烛。

“我管他们做什么。”刑应烛不耐烦地说。

刑应烛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烦躁，但硬生生被他自己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