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衍，小衍？”宁怀瑾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于是对方打蛇随棍上，便不依不饶地拽着这事儿说个没完，偏偏阮家势力不小，帮腔的也甚多，还真的把宁衍架在了上头下不来台。

宁衍似乎是习惯了掩藏情绪，哭也哭得很克制，他不抖也不抽泣，若不是枕在宁怀瑾的肩膀上，眼泪顺着里衣流进了宁怀瑾的颈窝里，宁怀瑾也发现不了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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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怀瑾只当他是一时不好意思，正欲再说，却忽而觉得肩头一热。

宁衍从六岁半之后就再没掉过眼泪，哪怕是在最难最苦最委屈的时候，也都是咬牙忍着。宁怀瑾没想到自己几句话把人说哭了，顿时手足无措地慌了起来。

由于恭亲王忽而来了，阮茵的事儿自然便没再继续往下说，早朝又奏了两件不痛不痒的小事便过去了。

人都是一副骨头架子和着血肉长成的，哪能真的生出一颗金玉石似的心。

那天宁怀瑾分明烧得糊里糊涂，却还是来上了朝，下朝了也没回去歇着，而是打着精神又跟着宁衍去了上书房。

直到方才宁怀瑾说出这些话来时，宁衍才忽而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那时候江晓寒身在昆仑养伤不在京城，宁衍登基时日尚短，尚没摸清跟这群臣子打交道的门路，一时间竟在朝上被对方问住了，许久没说出话来。

宁衍猛然攥住了宁怀瑾后腰处的一小块衣料，他以一个及其亲密的姿势靠在宁怀瑾怀里，沉默得有些反常。

后来你又跟我说了淑妃的事，再后来在安庆府，你又提了当年你守灵时心里的不安和茫然……这些其实你都跟我说过了，是我没注意。”

“为什么来？”彼时，宁怀瑾似乎很奇怪他怎么问出了这么个问题，几乎是连半分停顿都没有，便

宁衍发出一声近似泣音的回应，听起来委屈极了。他没放开宁怀瑾，反而将他搂得更紧，像是要把这些年亏空出去的份额都一股脑补回来似的，眼泪流得极其放肆。

别说宁怀瑾习惯了他身为帝王的模样，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处事决断间，许多时候他看似果决独断，心硬如铁，但其中到底有没有不安和游移，有多少，或许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十二年过去了，宁衍却还对那天的场景记忆犹新。

宁衍有意无意地瞥了他好几眼，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他为什么要来。

那是他刚登基半年不到的一次早朝，宁怀瑾不巧染了风寒，恭亲王府便上了折子告假，免了一次早朝。

那年宁怀瑾自己也不大，还没及冠，但对只有六岁的宁衍来说，宁怀瑾已经足够“顶天立地”了。

他陪着宁衍批折子的时候，困得已经睁不开眼，只能半合着眼睛靠在椅子扶手上一杯一杯地灌浓茶。

“……是我先前没发现你害怕。”宁怀瑾说。

然而那时候阮茵春秋鼎盛，阮家一脉也还没被清算，朝中盘根错节地留着不少势力，便趁着宁怀瑾不在，想给宁衍个下马威看看，上奏说皇家守孝以月代年，太后阮茵在外祈福已满半年，论礼应迎回宫中，方是仁孝之道。

宁衍那时候才六岁多，却也知道这事儿不能答应，只能憋着小脸不松口。他本来以为这个早朝都得被人夹枪带棒地损个没完，谁知道那人话刚说到一半，宁怀瑾便从殿外迈步进来了。

但宁衍这次显然哭得很厉害，他分明没有抬头，但宁怀瑾还是能从那些眼泪里分辨出一点他的情绪。

他短暂地愣了片刻，才猛然间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那是宁衍的眼泪。

许多事，其实并不是宁怀瑾没想到，而是就连宁衍自己也不清不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