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领命退下。

哭着哭着，他突然想笑自己，他为什么还想着在杨庭身上找到那一点点温柔的情感和回忆？

混合了淡淡的厌恶与不舍，带着点点的不甘和温情。

他看见太医的额头上不断地浮现冷汗，慎之又慎地反复在杨庭的手腕和脖子处探着，却始终不敢动手去试他的鼻息。

商洛睿智沉稳的气息让杨佑安心，他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位重臣，缓缓点头，吐出胸口沉郁的浊气，“我知道了。”

杨佑掀开床帘，露出杨庭僵硬的身体，肃容道，“陛下……驾崩……”

杨佑一时觉得蓬莱殿的暖烟熏得他发昏，将太医轻轻扯到一边，食指放在了杨庭的人中。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人生于世，最后也不过是赤身裸体地来，孤零零地走。

本章已阅读完毕(请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

他甚至恍惚间想将杨庭拉起来质问他，为什么就这样死了？明明那些被他伤害过的，因为他而受到折磨的人都没能好好活着，许多人还在受苦，他怎么能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因为死而解脱？

于是皇宫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

以官员为首，所有人都在杨佑面前跪下，开始大声哭号。

口中含玉，据说能令尸身不腐。

按照齐国常例，皇帝死后要在宫中停殡一月，下一任皇帝、皇室成员、百官军民服丧二十七日，禁绝玩乐婚嫁，是为国丧。

杨庭不是那种人，而他从小就知道用假面对待杨庭。

他退后半步，一群宫女抬着龙袍帮杨庭穿上，用两枚玉石塞在耳朵里，又另抬来十二称袭衣，一层一层套在杨庭身上，然后用大殓之衾盖住杨庭。这便算是匆匆结束了。

他一边哭一边想着，父亲在他生命中究竟意味着什么？

杨庭的肌肤已经完全冷了，只有一点点些微的余温留在杨佑冰冷的指尖。

杨佑说不出自己究竟有什么感觉，好像很悲伤，又好像很平静，杨伭死的时候，丽妃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他欠丽妃的，欠杨伭的，甚至是欠自己所有儿子的情意、善良与道歉，永远都没法偿还了。

杨佑从蓬莱殿中走出来，对商洛说，“你们都回去吧。”

內侍敲响了宫城四角的大钟，一时之间，城里钟声此起彼伏，回荡不息，都昭示着一件关乎国家命运的大事发生了。

那只是作为君王对听话的下属最高的怜爱。

像商洛和刘颇这样的人，都是经历过国丧的，十分有经验，带着人在蓬莱殿东边的侧屋里开始哭号。

父子之间，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恭喜陛下。”敖宸无声地从背后抱住了他。

杨庭的遗体必须在天亮之前收拾好。杨庭生前一直带在身边的小太监用米汤和热开水给杨庭擦了身上，梳理头发。浴后，太监们把杨庭放在了刚刚搬来的新床上，床上铺着竹席和蒲草，枕边放着一个小包，装着杨庭掉落的头发和剪掉的指甲。

最后的尘埃终于落下。

没有呼吸。

都不是喜欢他这个人，也不是喜欢他这个儿子。

杨庭死后才是杨佑最忙的时候。

杨佑回头看去，白茫茫的雪地上只有一串脚印。

“丧事不该说恭喜。”杨佑从他怀里退开，认真端详着敖宸，“应该说节哀。”

杨佑在水盘中洗过手，将一枚玉蝉放在了杨庭口中。

夜半时分，宫里谁都没睡，倏忽吹来了一阵寒风，带来几片浓云，将明朗的月光遮住。

杨佑抬头看着满天的白雪，突然感到一种毫无来由的孤独。

然而他能回想起来的，都是那些和丽妃一起度过的日子。杨庭留给他的，只有身上的血脉和皇子的身份。

杨佑抬手掩面，也跟着轻轻哭了一场。

他们之间做戏多于情分，杨庭喜欢他的脸，喜欢他不争不抢，喜欢他听话……

“我在说你当了皇帝，你很难过吗？”敖宸摸了摸他的侧脸，手和雪一样洁白冰冷。

雪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杨佑在屋里静候着太医的最后一次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