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在上书房装傻，自己主动丢掉了读书进学的机会。

我有时会反抗他的教导，说自己不想听故事。

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存天理、灭人欲。

他为什么不能？

我单纯地觉得读书识字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在一声声不知道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嘶吼声中，我仅有一方纯洁的天地，那便是书本。

高祖穷兵黩武，文帝猜忌多疑，惠帝大兴文字狱，武帝严刑峻法。我的祖宗们，有好男/色的，有好女/色的，有专好/太/监的，有求长生的，有练双/修的，有修/酒/池/肉/林的，有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交/合的，有喜欢自/残的，有喜欢抓狐仙妖怪的，有喜欢斗蛐蛐斗马斗狗的……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睛随着我的描述逐渐失去了光华。

他刚从井里上来，手还带着水底的寒气，我的手很小，只能握住他的指尖。

他不能。

“对不起。”我拉着他的手轻轻摇晃。

我像吃了一百串糖葫芦一样，心里甜得高兴，问道：“你不是龙吗？你可以飞过来，可以飘过来，还可以像书里面说的那样，凭空出现……”

他便会在我的头上敲一个暴栗，骂我：“你才多大，想读什么书？你什么书都读不懂，老老实实听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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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不起那些传世的经典，总是说：“圣人的言论没一个顶用。你们这些皇子皇孙，天天读圣贤书，兄弟阋墙、争斗倾轧的时候，没一个耽误了大事。皇帝好色的好色，暴虐的暴虐，哪一个因为读书变成了圣人君子？既然读圣贤书和不读圣贤书都是一个样子，为什么还要痛苦地背经文？反正都做不成圣人，直接跳过读书这个过程做自己不好吗？释放天性不好吗？”

皇宫是个比勾栏大得多的欲望坟场。

唯有读书才能让我觉得宫里还有那么一丝清气可言。

谁知道那天从神庙回来后，敖宸没有再问我想不想做皇帝。

他从来不让我读圣贤书，总给我讲一些狐仙鬼怪、前代野史，顺带着教我认两个字。

十岁的小孩难道不该读四书五经吗？

我偏偏又是个想读书的人。

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灭私欲则天理明矣。

在书里我离开了尘世，离开了肮脏的肉体和龌龊的欲望，离开了痛苦的世界，永远享受着精神上最纯粹的愉悦。

他似乎转移了注意力，又或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开始教我读书。

他似乎心情不错，含笑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还不是为了见你？你能看到我这件事不能给旁人知道，我只好半夜来了。”

不为圣贤，不为理想。

我虽然读书少，本朝历史还是过关的，掰着手指数了数，发现本朝好像还真没有一个皇帝是好人。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我在上书房学习根本不敢用功，想听课都得逼着自己睡觉开小差，不能给父皇和太傅留下好印象。

我看着敖宸从青玉小筑院子中的井里钻出来。在月下，一股白烟袅袅地绕着他黑色的身影。

他捏了捏我的手，“进屋吧，我教你识字。”

他博闻强记，遍通古今，知晓天上地下的秘闻，绝对是人间找不到的好老师。

你想不想做皇帝？

我笑道：“你怎么从井里蹦出来了？”

作为一名老师，他未免太过嬉戏了一点。

在勾栏里那是唯一一件能让我超脱身体，忘掉俗世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