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命候竖起手指示意我别出声，指了指床脚，我了然地点点头。

他也不说话，只是笑，一双瘦削的手把我扶起来，明明看着骨节有力，却十分虚浮。大概是在病中的缘故，他的双颊透着不自然的红晕。

他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笔准备写字，我小心地替他磨墨。

说完便十分懊恼，出去的理由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了一个最麻烦的人？话已出口，便不得欺瞒，我只好半夜去内务府，叫醒值班的小太监，又搜罗了些补品和醒酒的东西过去。

我连忙行礼：“侯爷折煞奴婢了。”

春诗不满地嘀咕着：“不过是一个废帝，何必如此上心？”

他清瘦淡泊，我想传说中的魏晋遗风也不过如此。明明瘦削雅致，提笔写字却笔画圆浑，大起大落，令我想到家乡雄壮的城楼和夕阳。

只可惜我不是文士，此番清景都付给了俗人。

我一时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心下震撼久久不能言。

他嘴角的苦涩一直没有消失，反而顺着话语染上我的心头：“人生在世，哪里求万事如意啊！”

一时有些刺痛，恍惚间我眨眨眼，移开目光，“这话以后别说了，小心有人听了去。”

他拉着我到书桌边，一扇窗户半开着，窗前一枝红色的腊梅盛放，枯瘦的枝干挺立在寒风中，西风吹过便纷纷扬扬随雪而落，隔着檀木雕花的窗框，格外有疏朗的风韵。

“姑姑你去哪？”她拉住我的衣袖，“夜间可不能随便走动。”

违命候看着那一树梅花不知道想着什么，很久没说话，半晌才怅然地吟诵，声音里透出无尽的落寞：

我叹息道：“什么恩宠啊，咱们做奴才的，只要好好待在主子身边就够了，别奢求太多。人的一生，总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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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苦笑着摇头，道：“姑姑见笑了。杨佑不过是借前人诗词来聊发私情罢了。”

幽芷宫的院子好歹干净了些，已经是三更天了还点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挺秀的背影，违命侯正在看书。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屋里点着两个暖炉，一个正对着床，一个在书桌旁边。他的小宫女蹲在床脚睡着了。

“姑姑……”她还想再说什么，我抬手按在她的嘴上摇头。

虽然听不懂，但场面话还是不能落下，我小声地拍手，赞叹道：“好诗！”

我笑着摇头，“陛下需要他活着，他就得好好活着。”

“在宫里少说些话。”

也许今夜他喝酒喝多了，又或者他觉得这宫里难得有我这样一个关心他的人，周身的气度一直很温和，我忍不住多嘴问道：“侯爷身份尊贵，也有求而不得的人吗？”

“姑姑怎么来了？外面冷，快到屋里坐坐。”

大年三十，哪里来的月亮？

断不了的。”她的声音在夜色里有着别样的温柔，目光如水，我竟从她脸上读出了劝慰和讨好。

没想到他竟是意外地通情达理，体贴宫人。

他说：“今晚没有月亮了，可惜可惜。”

宫女通传后，违命候从桌边起身，竟是亲自到门口迎接我。

“里面坐吧。”

我确实是想出去晃晃，灵光一闪，找了个理由糊弄她：“今日晚宴，我见违命候似乎不太舒服，怕他又出什么事，去看一眼总安心些。”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他拉了我的手腕往里面走，我变了变姿势，变成了他的手搭在我的手臂上，躬身说：“侯爷请。”

我还是觉得胸闷，心里的温热和跳动全然消失，只有飘飘忽忽的棉花一团一团堵在那里，起身穿衣，我说道：“你且睡着吧，我出去走走。”

“人这一生啊，总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

我好歹也在陛**边习得几个字，他写了一句简单易懂的诗，我小声读了出来：

言语间毫无身份之别，亲热温和，就好似我是他的姊妹，大老远地带着礼物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