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着内务府的出纳账本，拿在手上却没看，我识字不多，账本看着太费劲，装个样子唬人便好。

从他走之后的每个夜晚我都这样等过，从未间断。

唯有此身罢了。

杨佑是一个无德无才之人，朝堂江湖均无功业，也无后妃子嗣。

怀恩真是怀到狗肺了去了。

京城的雪就太过秀丽，仿佛是一口温软的黄酒，忌惮着自己压碎了红墙上的琉璃瓦和贵人们的华盖，纤细地一粒粒落下，轻软地融化在风中飘着的轻纱和美人洁白细腻的肌肤上，远没有烧刀子来的畅快恣意。

陇西的雪从八月就开始大片大片地飘，那真是鹅毛一般，雪落在屋顶的瓦片上，让屋子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

没想到这墙是自个儿倒的。

即便是这样秀丽的雪，也有贵人禁不住寒。

只能像小时候一样，在水边静静等待着他。

第1章 违命

宫里踩高捧低是常态，我也知道违命侯的待遇难免有所拮据，故意留着他的旧人在身边伺候，内务府里也留着这位“感念天恩”的怀恩，以为多少会有些照应。

幽芷宫的小丫头已经来催了三四遍，说皇帝，不，是违命侯杨佑受不住冬寒，已经染了一段时间的伤风。

别的本事没有，奴颜媚骨的功夫倒是深得很。

我想他不会再来了。

雪，全都是雪，平原上、屋檐上、山上、塔上、将军们的旌旗和边关的城墙上都铺了满满的雪。

“姑姑，您看这幽芷宫也太讲究了，圣上刚刚开国，正是勤俭立身的时候。勤政殿里尚没有炭炉狐裘，一个小小的违命侯还要享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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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弃此身便能见到他吗？

他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离我坐的地方又近了一些，狗似的在我面前摇尾巴，“奴才愚钝，还请姑姑为奴才指明何事该做，何事不该做。”

陇西的雪有吞没万物的气势，诗人大概会有更多更好的词语去形容，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说出来的只有满天飞雪这种大白话。

那如今，我想最后见他一面，还可以付出什么呢？

我不信，也不敢去试。

“你也别跟我眼前说这些场面话，这宫里的事大大小小，圣上心里门儿清着呢。我不过看着你是个老实人才让你留在内务府，却没想到你大事小事都拎不清。”

我夺得了皇位，保住了性命，付出的是——整个天下。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此言一出，怀恩别的没做，先咚的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和鼻涕一起下来，“小人该死，竟不知姑姑此番安排大有深意，差点坏了姑姑的事。”

她还说内务府克扣，入冬的衣服和被褥都没送去，幽芷宫里连个炭盆也没有，主人并宫人都穿着好几套单衣度日。

太医院随便派了个三脚猫的医生，药吃了不少，病却不见消去半分。

内务府的太监是前朝的旧人，皇上怜悯宫人不易，继位后便没有清洗皇宫，让他们继续留在宫里生活。这位公公大抵是叫怀恩，曾经被前朝太妃惩治过，打了半死，违命侯当皇帝的时候救下了他。他不知是为了拍马屁还是心里真的感激违命侯杨佑，主动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怀恩。他后来也多受违命侯这位废帝的照拂，在宫中过得算是不错，一直守着内务府的肥差。

京城的雪比陇西老家的雪小多了。

雪片一层层地堆叠，不一会就把天地染成无垠的苍白，茫茫而又混沌，白得刺眼。

怀恩能当上内务府的差事已经是蒙受废帝的天恩了，如今改朝换代，他还想着当皇上的贴身太监，当宫里的太监总管，忙不迭地在我跟前捧高踩低，折辱前朝皇帝给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