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斑驳的日影落在一片古铜色肌肤上，摇晃间，被锁骨处的银链折出刺目的光。

夹在两面嶙峋陡峭的山壁之间，顶上是细细的一线天，月光幽幽照下，却流淌不到过深的底部。

黑得令人心生退意。

他这敏锐的小妹妹。

就是去看看，去看看罢了。

偶尔，竟叫他觉得有一丝可怕。

毕竟从小到大，他第一次看见山谷的出口长什么样子。

苏漪在他心里埋下一粒种子，这粒种子要么生根破芽，要么隐而不发，只有这两种结果。

乌满说不清为何，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契机，不过是白天又被爷爷训了一顿，又被拿来同乌绮比较了一番，一时气不过，大半夜爬起来开始收拾包袱。

如今的他，虽然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什么一定要探索的欲望，可也不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不是他见世面，而是让那些驭兽师见世面。

姑且先……去看看？

一条小路而已，又不是刀山火海。

只是人到了这里，不免感到有些好奇。

乌满别过脸，望向窗外。少年深褐色的眼珠倒映远山，思绪渐渐飘远。

乌满拂开脸上的叶子，偏头望向辽阔远山。

乌满抱着包袱迟疑了一会，夜风吹了一路，他的头脑也算冷静下来，心头那点火气早散了，已经不再想什么离家出走了。

不是长相，不是性情，而是一种给人的感觉。

就算除了这条黑黢黢的小路，也还能回来。

哀亡谷山水成阵，但只阻隔入内，不妨碍外出，否则这里便与关人的囚牢无异了。

乌绮“嗷”了一声，眨眨眼，放心下来。

他在外面真有她说的这么厉害？

乌满面无表情地抱起包袱。他不曾出过远门，并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只茫然地拣了几件衣物，几样首饰，想想又跑到那间小院把碎玉风铎取下，带上了。

只不过相较之下，乌绮到底是个小孩子，免不了太稚嫩。

可是他能去哪儿呢？

乌满又想起苏漪，想起青炼山，想起她说要带自己去北山驭兽宗见见世面。

月上柳梢头，万籁俱寂时，他揣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往山谷外奔去。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灵感越强，除了能沟通万灵，仿佛还能感知到人心了。

乌满摇摇头，嫌弃道：“怎么可能，我才不想。”

夜晚安静得出奇，耳边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从血液里透过来，一下一下撞击着鼓膜。这里漏不进光，也隔绝了所有声音。

少年靠在树枝上，宽大的叶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瘦削利落的下颌，呼吸清浅，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有一回，乌绮站在树底下，小小的人儿踮起脚，仰起头，使劲去寻找少年藏在枝繁叶茂间的身形。

苏漪离开之后，他的生活恢复从前。

在哀亡谷里，顽劣如他的孩子也从来不曾离家出走过，顶多是从山谷的这一头跑去那一头，或是偷偷上山，在山顶抱着自己哭个一夜鼻子，白天再悻悻地回家。

但这次不一样。

乌绮安静了好一会儿，问：“阿兄，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去找苏漪姐姐？”

“阿兄，阿兄。”乌绮小声喊他。

乌满动了一下，耳垂流苏轻轻一甩，他从喉咙里懒洋洋地“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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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易地便信了哥哥说的话。

乌满打定主意，快步穿过幽长狭窄的一线天。

乌绮愣了许久，擦擦眼睛，点了一下头。

乌满那时不明白，如今细想起来，恐怕那一丝可怕的感觉，就是苏漪口中说的，乌绮与她那位师兄的重合之处。

乌满刚安定下来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原地琢磨良久，他朝前迈出了脚步。

乌满一路没停，跑得气喘吁吁，身后明明也没有人在追他，可他还是不敢歇。及至山穷水尽，峰回路转，面前出现一道狭窄的山径。

还是会捣蛋，只不过捣蛋的频率减少了。更多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爬到树上，盯着远处重峦叠嶂出神，一待就是一整日。

太过剔透通明，仿佛什么在其面前都无所遁形。

苏漪在这时，偶有几次曾提过，觉得小绮妹妹和她的师兄很像。

而几个月后的某天夜里，这粒种子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他十几年来头一遭想到了离家出走……真正的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