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李白:赌徒(10/10)111  长安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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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名人为他好好写个集序,或者墓志铭。比起他之后的名诗人简直寒酸:柳宗元的墓志铭是韩愈写的;白居易与元稹互相为彼此写了文集序;杜牧大半夜被朋友叫起来,为李贺写了《李长吉歌诗叙》。甚至,连最潦倒的杜甫也有孙子替他求当时的名人元稹写了精确又典雅的墓志铭。

&esp;&esp;但李白……当世以及所有后世中最有能力与资格为他的文集写序、为他撰写墓志铭的那个诗人被困在蜀中,流离战祸,操心衣食,甚至还不知道李白重病快死。

&esp;&esp;哪怕在生活最困苦,音信最不通的时候,他也没停止过对李白的思念。安史之乱里,杜甫拖家带口逃难,在秦州的深秋没有吃的,山里只有老鼠和飞鸟,只能靠拾橡树果、野栗子充饥。被操心日常担心国家的愁绪占满的头脑里,得点滴空闲,想想叫他开心的事情,其中,就有李白。

&esp;&esp;他写了《天末怀李白》。他将他们希望渺茫的相会寄望在零星的书信里:“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他把自己和李白的命运放在了互文的共同体:“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他以为李白被流放夜郎恐怕没有生还的希望,沉痛惋惜:“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esp;&esp;他甚至把关照李白当成了自己的责任。杜甫听到李白被流放夜郎的消息,日夜担心,甚至梦见了他,写下两首《梦李白》:

&esp;&esp;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esp;&esp;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esp;&esp;故人入我梦,明我常相忆。

&esp;&esp;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esp;&esp;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esp;&esp;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

&esp;&esp;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

&esp;&esp;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esp;&esp;——《梦李白二首·其一》

&esp;&esp;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esp;&esp;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esp;&esp;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esp;&esp;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esp;&esp;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esp;&esp;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esp;&esp;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esp;&esp;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esp;&esp;——《梦李白二首·其二》

&esp;&esp;在李白去世的这年,他盘算着又很久没有李白的消息了,写下《不见》,他还记得李白曾经讲过童年在大匡山读书的往事,替他想着“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最后,杜甫写下总结李白一生的这首《寄李十二白二十韵》:

&esp;&esp;昔年有狂客,号尔谪仙人。

&esp;&esp;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esp;&esp;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esp;&esp;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esp;&esp;龙舟移棹晚,兽锦夺袍新。

&esp;&esp;白日来深殿,青云满后尘。

&esp;&esp;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

&esp;&esp;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

&esp;&esp;剧谈怜野逸,嗜酒见天真。

&esp;&esp;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

&esp;&esp;才高心不展,道屈善无邻。

&esp;&esp;处士祢衡俊,诸生原宪贫。

&esp;&esp;稻粱求未足,薏苡谤何频。

&esp;&esp;五岭炎蒸地,三危放逐臣。

&esp;&esp;几年遭鵩鸟,独泣向麒麟。

&esp;&esp;苏武元还汉,黄公岂事秦。

&esp;&esp;楚筵辞醴日,梁狱上书辰。

&esp;&esp;已用当时法,谁将此义陈。

&esp;&esp;老吟秋月下,病起暮江滨。

&esp;&esp;莫怪恩波隔,乘槎与问津。

&esp;&esp;李白为了引人注目的狂放,常被人误解。杜甫一定要为他辩白,说他“佯狂”,说他“天真”,说“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哪怕根本没人听。没人听,他也要一首一首地写,一首比一首写得好。哪怕他们之间只有短暂的交情,哪怕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李白一生从未追求到他所期望的荣耀,甚至连赖以成名的诗文最后也草草编成,是不幸。但有杜甫以“惊风落雨之笔”写李白“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才华,就有足够的光,仿佛日月相辉照,遮蔽一切残缺的阴影——没有清白的家世,没有显赫的功名,没有仔细编订的文集,没有典雅的墓志铭……李白选择一世疯疯癫癫的人生竭力去追求却依然一无所有,都不重要。

&esp;&esp;十三

&esp;&esp;韦执谊最后在这篇《翰林故事》里写道,在翰林院里工作过的,还有李白,他只在翰林院里有一席之地,但具体的工作天差地别,根本算不上翰林学士。韦执谊二十多岁就成为翰林学士,他已经获得了前代诗人心念终生却不能得的,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很难不心生骄傲庆幸。在刚过去的永贞元年(805年),四十岁不到的韦执谊做到了李白甚至只能私下想想没敢说出口的宰相,但他的荣耀与同时的“永贞革新”一样稍纵即逝。

&esp;&esp;元和元年(806年)的这个冬天,他身在遥远的崖州(今海南海口)做一个没有职权,形同坐监的司马员外置同正员[27]。

&esp;&esp;韦执谊年轻时做翰林学士,曾经与同事一起看地图,每当看到岭南各州时,都闭目不看,命令赶紧撤下去。现在他真的来到岭南更南的海南,一无所有的时候,忽然记忆起年轻时的翰林院,右银台门右手,大明宫最西北的院廊,笼罩着如云的紫薇花。当他们骄傲地自称“紫微郎”时,没有谁知道,人竭尽全力的追求与命运漫不经心的指向总是南辕北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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