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往事扑朔(9/10)111 行行
,不来牵累你的。”
君黎反而说不出话来,想着她从来都在家中受宠,如今却在这样偏远小村困苦流落。但大概也只有她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到哪里都还是那般并无二致的劲儿不会变,让人觉得无论什么样情境好像都压不垮她,连一句劝她回家的言语都会是多余。
“如果这几天真有什么事要帮忙的,便来陈州找我就好,别去招惹娄千杉。”他加了一句。“只是等程公子身体好起来,还是早点离开此地,另寻安全所在吧。”
刺刺点点头,道:“你也要保重。”
与刺刺的相见,就如一场短暂的梦境。这应该不算美梦吧,因为没有一个美梦会掺杂这么多惧怕。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既不这样伤害她,又不那样伤害她。
幸好,到最后,话好像是说开了些,他心里就如忽然释下了很多东西。最怕见的人都见过了,原本不知道和她应该保持什么样的距离才最合适,但现在好像是找到了。
是啊,她说得没错。没了那层亲戚所属,萍水相逢的缘分总应该还在。就当她真只是个陌生人,就当他们真的只不过是在那个小酒馆的门口偶遇过一次而已,自己今天和她重逢,应该是另一种欢欣鼓舞的样子才对。
浮生客栈的其中一间客房有个小小凉台,可以将自南门入城的大道看得一清二楚。大部分人不喜欢住得沿街吵闹,但娄千杉却觉得很好。
如果不是这间房早就被娄千杉抢了,君黎大概会挑这里。如今他住了另一家客栈——一家与浮生远远相对的客栈,视线略偏,不过也勉强能看到入城的路。如果换一扇窗,就可以远远眺到娄千杉那个凉台。
娄千杉似乎一直呆在客栈里,除了有时会上街去买橘子——她好像很喜欢买橘子。大部分时间,她在她的凉台上,剥着橘子,看着陈州城。
永远是公子哥儿的打扮,连在自己凉台上的时候也是。
她在这里等谁?沈凤鸣和程平,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这次来陈州的目标?
若说是沈凤鸣——她说不定是想在沈凤鸣的刻名仪式之前,将他杀死,不让他有机会真正登上金牌之位。但她未免也太笃定,就像完全知晓沈凤鸣还没有来一样,竟都不必去金牌之墙看一看情形。
若说是程平——她又怎么不沿着无意那日行去的方向将人找到?她总不会还真的指望无意会再来城中找她,送上门来吧?
君黎猜不透。唯一让他稍有慰藉的,是这天晚上,他找见了秋葵。
秋葵原来竟也住在浮生客栈,只是她连续两日都在寻找黑竹会总舵的所在,所以君黎没寻到她。这一日她却披着星光回来了,君黎远远便认出她来。
能知道她平安在此,他也便心里安定。
沈凤鸣入城则是在十一月最末一天的黄昏,距离与君黎约定之日不过差了半日。
君黎在窗口看到的第一眼,便立刻转过房间,想去另一扇窗口看对面的娄千杉。
很奇怪的,她的凉台上已经没有人。
沈凤鸣已经看不出明显的伤势,除了脸上多了一道醒目的痂痕,斜斜地刻了下来。不过他面孔旁人看起来原有些冷漠,多这一道伤,反而像有了些生气,倒更似他的性格。
按照计划,到了陈州之后,张弓长先去总舵安排刻字之仪一干事项,而沈凤鸣只消等待消息,届时去接受金色圆牌就可以了。这仪式原本只要求黑竹会当家与当任金牌杀手必须亲到,缺一不可,至于旁观者,有便有,没有也便没有——如今黑竹会整个搬去南面,身在淮阳的人,便算全来恐也没几个了。
他在偏城西的一家名叫“百福楼”的地方落了脚。这是昔年陈州还属宋境时就十分出名的风月之地,看着不大,内里却占了一整条街的地面,酒菜歌妓都出名,后来还添了精舍,连住也十分考究,一个个小楼小阁建得极有江南风韵。经多年战乱,百福楼仍在,宋金二朝的有钱人若来此,必是住在此处。
沈凤鸣晓得张弓长喜欢享受,必会选择此地,因此一早就告知了君黎。果不其然。他沾光也一人住一整间小楼,乐得铺张。
不过张弓长却也只与沈凤鸣在前楼点了些酒菜,随便吃了,便先行去了黑竹会中,留下沈凤鸣一人。
室内有丝竹之声,几个乌师,一名歌姬,数名舞女正在演一首好曲,可是沈凤鸣听在耳中,却只是独自怔怔。这琴音总似让他想起秋葵来,想起那日偶然听到她唱起《湘君》。
“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他轻轻哼着,一仰头,将杯中酒饮尽。
他素来不喜欢一个人,不过此刻坐着也懒得动,便这样一杯杯地喝。忽然一个声音在身侧蜜柔柔地道:“这位公子,大伙儿都在寻欢作乐,怎么您却一个人在此喝着闷酒?若不嫌弃,可要小女子作个陪?”
这声音娇美无比,沈凤鸣回头去瞥,一名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正站在面前,一看之下,愈发妙不可言。只见她彩衣霓裳,面若娇花,眉似柳,目含情,唇带笑,纤腰柔肢,环佩叮当,美艳不可方物。
百福楼生意大,烟花女子揽客陪客,这倒不奇,不过还有这样美人,却出人意料。沈凤鸣本就好美,见这女子丽得不俗,一笑便拉了过来,道:“我方寂寞着,美人儿来得正好。”
只听隔壁几桌也有男女狎笑之声,却原来人人都是这般不耐寂寥,将这冬日的酒楼一时沾染得尽是春色。那少女便贴着沈凤鸣坐下了,斟了杯酒,甜甜笑道:“我叫兰儿,公子怎么称呼?”
沈凤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口中道:“我姓沈。”
“原来是沈公子。”兰儿将那酒杯举起,青葱玉指递至他唇边,蜜声道:“沈公子请用。”
沈凤鸣低头便喝了一口,又推给她,笑道:“你也喝。”
兰儿依言也喝了,一时酒推人乱。对饮调笑不多时,她就似不胜酒力,软倒在沈凤鸣怀里,道:“公子,兰儿喝不来了嘛。”
台上的歌女唱得渐渐放肆,早是旖旎之音,而四周声息渐无,几桌男女,都半醉着互相搂扶着,各自回了居住的小楼。便只有兰儿轻甜的呼吸声,娇腻的微嗔声,还在一声声地落入沈凤鸣耳道。他本已喝得半酣,带着酒意细细打量自己怀里这美人儿,只见她香腮染赤,半垂下的双目媚意如丝,颈上的轻汗将里头一层薄衫都沾在了身上,而身上如兰似麝的馨香还在窜入鼻翼——便只任何一样,都足以令一个男人无法安之若素。沈凤鸣已觉嗓子发干,将她脸抬起,瞧着她湿润润的唇儿,便放意吻去。
兰儿嘤咛一声,虽似羞怯,却并不抗拒,假意挣扎两下,舌尖微挑,很快与他纠缠起来。沈凤鸣可不是君子,手趁机自她衣襟探入,轻轻抚触,未几,兰儿已似娇弱不胜,呼吸渐烈,而唇舌相缠不停,更促情动,软玉温香已是阵阵发颤。沈凤鸣哪里受得了这般激,将她一抱,就往自己小楼行去。
兰儿仍是紧紧搂着他,若醉若迷地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声的轻吟,只如一下下撞击将沈凤鸣心都打得酥了,酥到痒不可耐。到了小楼,他把她往床心一掼,伸手就解她衣带。
床上的美人儿钗已斜,发已乱,一层层衣衫褪去,少时冰肌雪肤就已尽裸。这哪是人间可有的绝色——倒不说沈凤鸣真的好几个月没碰女人了,便算是以前碰过的女人,又哪有这样的天生尤物。
他自是按捺不住,俯身就在她身上爱抚轻吮。兰儿动情已极,醉眼迷蒙间双手抚摸着也来除他衣裳。先除了他外衫,内衫亦是将除未除之际,那洁白修长的手指间忽然却现出一股鲜红色——一股瞬间凝成了利器的鲜红色——迅捷无伦地便向沈凤鸣胸口刺去!
沈凤鸣应该已完全醉入她媚色之中了吧——兰儿此刻心里已经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枚“血针”,一瞬间就要取他性命。唯一遗憾的是,让他占了这么多好处却死得这么快,有些便宜他了。
但这一只娇嫩无比,却也凶险无比的手,在她以为绝不会失手的一瞬,却忽然再也无法前行半分。
那是因为,沈凤鸣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
兰儿的面色一瞬间变得煞白。手随即被沈凤鸣按在床上,指尖鲜红的凝针瞬时散去,化为一缕殷红血色,染上白色的床幕,她反应过来要挣扎,却已晚了——另一只手,也被他按住——他已轻易将她压在身下。
“哼,真想不到啊。”沈凤鸣说话时,脸上的酒色都还未完全退去。但兰儿脸上已经看不出了一点点酒意,余下的只有掩都掩不住的惊惶。
他的脸就这么近地悬浮在她的面孔之上,似乎意犹未尽地在贪看她,看她这张脸上的美色,但随后,嘴角却还是浮起一丝轻冷的讥笑,缓缓地,犹带着尚未平复的微喘道:
“‘千杉公子’——真想不到,黑竹会鼎鼎大名的‘千杉公子’,原来是个女人。”
这化名“兰儿”的少女正是一贯喜欢女扮男装的娄千杉。她原是要以“阴阳易位”中的媚术惑住沈凤鸣,哪料竟未能完全控制住他神智。此刻身体反而尽受他控,她惊慌之余心念一动,眼波又一流转,心道我也只能依靠此法了——只求他稍稍一分神,我便有机会脱身。
可是眼波流转欲待施出心法时,她只觉一股痛感从心内散出,竟抑制不住喉头一甜,涌上一股腥意,不知为何万万没法运功了。
沈凤鸣将她这狼狈看在眼里,不无幸灾乐祸,却也不无暧昧地将她散下的头发轻轻撩开,轻声道:“小尤物,你习这‘阴阳易位’的时候,难道不晓得它的最后一篇叫‘万般皆散’?”
便这句话一说,娄千杉悚然变色,既惊且惧,脱口呼道:“你……你怎会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她以为,这世上是绝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习过“阴阳易位”心法的,所以集“阴阳易位”所有破解之法而成的最后一篇“万般皆散”,连她都没练过。可是,沈凤鸣居然会?她才意识到,他保持着清醒决不是因为他定力过人,或是他内功深厚,而是因为——他对她用了“万般皆散”!
难怪自己已经无法运功——方才的媚术被这一招统统散回,此刻自己反而心神灼烧,痛苦不堪,而更可怕的是浑身劲力也都被一击而散,身体是真正完全酸软,半分力气都提不起来。
沈凤鸣犹自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打紧?反正你知道你是我的人就行了。”
他说着,伸手便去揭娄千杉裙子。
“不要——不要动我!”娄千杉无力反抗,竟是吓得要哭出来。
“哟,千杉公子,你敢脱了衣服勾引男人,就晓得有这一天吧?哭就别哭了。”沈凤鸣手毫不客气地伸到了她裙摆之中掀了起来,道:“今日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可不是我逼你的,现在后悔?”
他狠狠将她裙子一扯而脱,道:“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娄千杉周身尽裸,只能哭道:“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我只是接了任务才来的,我不是存心要杀你……!”
却见沈凤鸣已开始自己解衣褪裳,她整颗心愈发沉了下去,咬牙又骂道:“你杀了我,你现在便杀了我,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一定杀了你,还将你眼珠子挖出来,将你一刀刀剁成碎片……!”
沈凤鸣本是不为所动,听到那一句“迟早有一天我一定杀了你”,动作却为之一顿。他还记得,另一个人也说过这句话。而且,一想起来,就连自己脸上这道伤,都是一阵抽痛。
那一个人——自己根本就没对她做什么,她就已经将自己恨到这般。眼前这个女人就不同了——这女人惯用媚术,谁知道已经借此害了多少人?如今落在自己手里,怎能让她全身而退?
但不知为什么,偏偏这句话令他一下子没了兴致,炽烈的欲望一瞬间冷了。
娄千杉犹自在骂,骂一会儿,哭一会儿,又哀求一会儿。末了,却发现沈凤鸣竟真的悻悻然走下床去,才住了声,心里想着自己恐怕要许久都无法动弹,要怎样才能逃得掉?忽然沈凤鸣又走回来,她一吓,喝道:“别过来!”
沈凤鸣开口正要言语,忽然窗子一声轻响,他一惊,忙将边上被子一掀掩了娄千杉赤裸的身体。窗口有人跃入,三根细弦袭向他面门,两根袭向他双膝。
又是秋葵!
秋葵早在先前就发现他住进了百福楼,只是那时张弓长在侧,不好出手,但想到百福楼是独居的小楼,这便是天助她了,若夜深前来行刺,料想远在另一边的张弓长也听不到这边动静,也因此她到此刻方卷土重来。
第一袭五弦被沈凤鸣避开,秋葵才看清他衣衫不整,床上还躺着一个女人——虽然娄千杉已覆了被子,但两条光光的腿还露在外面,肩膀也依稀可见是赤裸的,显然,这女子身上应未着寸缕。
她只道沈凤鸣和百福楼的女子在此苟且,面上一烫,骂道:“淫贼!”便第二袭又来。
娄千杉见到秋葵,既喜且羞。还在淮南时,自己与她曾有一面之缘,可是那时自己是男子打扮,如今的秋葵能认出自己来、愿意救自己走吗?
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她屏足了气,细细哭道:“师姐,救我!”
秋葵一怔。——“师姐”?
娄千杉见她犹豫,又带着哭腔喊道:“师姐,是我!这淫贼对我不轨,你快救我走呀!”
秋葵登时想了起来,不由大惊。她原已觉此情景腥臊难忍,而听她哭声,竟好像是沈凤鸣在强对这“阑珊派”的小师妹施暴,看这样子,还不知他得手了没有!
正心念未定,忽然床上那一脉殷红渗入眼帘。秋葵心头剧震,再无怀疑,咬牙飞身向沈凤鸣出手道:“我早该杀了你这禽兽不如的恶徒!”
沈凤鸣自她进来是一语未发,听她骂完了淫贼骂禽兽不如,不怒反笑道:“怎么,湘夫人被湘君甩了,也想来我这里寻点甜头?”
话一出口其实有点后悔,毕竟原本答应了君黎不再对秋葵说些轻薄言语。秋葵这样的烈性子,自己随口的这一句话,大概也足够她受辱了。
秋葵果然大怒,料想自己单靠琴弦招式斗不过他,这次她为杀沈凤鸣,特特准备了一具随身可携的七弦琴,当下便将琴自背上取下,在桌上一放,伸手一拨便是一阵嘈杂之音。
这音初听没有什么,但沈凤鸣本是半醉,尤其受不得琴音震荡,一听之下,就有些头晕。秋葵这一次用的是一曲《怒涛》,她也的确心中忿怒,所以加上了魔音为底,琴音也就愈发地愤郁。
沈凤鸣“万般皆散”只能破“阴阳易位”,却是破不了魔音,便上前指掌欲直接破她琴弦。秋葵抱琴一避,手指不停,仍是琤琮之声发出,但室内毕竟不大,连续避让之下,也有些局促,被沈凤鸣的手忽然拂到琴上。
她心头一惊,只道他必要断弦,却不料沈凤鸣瞧了她一眼,明明已勾起的手指却转为在弦上一揉,那音一变,只将她曲子打乱了半节。
秋葵一怔之下,随即又振奋起精神,《怒涛》再出。但这回却听身后娄千杉先呻吟道:“师姐,别……别用魔音,我……我不行……”
沈凤鸣也是一皱眉。娄千杉受了“万般皆散”,的确是挡不得这样音色。而且她意图用来伤自己的那利刃,用的是“阴阳易位”中最阴寒的凝冰诀,在她自己手上瞬间破开伤口,将喷出的血液用极寒之力瞬时凝结成冰针,刺入人体。却不料魔音恰恰对有外伤之人伤害最大,那日在鸿福楼沈凤鸣便是因被刺刺先刺出了伤口,受魔音之下,伤口迸裂才有所不敌;今日娄千杉手上的伤口虽细,遇到魔音,却反而一再崩裂,愈来愈大。
秋葵见她面容惨淡,手中顿停,急道:“你没事吧?”
“我……”娄千杉吃力道。“师姐,快……快带我走吧,别跟他……别跟他打了……!”
秋葵恨恨地看沈凤鸣一眼,知晓今日断不可能再以魔音对付他,入帐将娄千杉连人带被一抱,道:“走!”
她仍提防沈凤鸣来袭,但不知为何,沈凤鸣却并无阻拦,由得她将娄千杉也抱去了。
否则,他也真的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娄千杉。
娄千杉是真的身轻若絮,秋葵带着她还不算太吃力,只将她密密裹在被子里,便抱回了浮生客栈自己房间,见她气若游丝,着急道:“你要不要紧?”
娄千杉勉力摇了摇头。秋葵见她面上泪痕未干,只道她真的已将清白丧在沈凤鸣手中,不觉也垂泪道:“都怪我,我若早点去就好了,便能早些救下了你,不致令你遭到这样不幸……”
娄千杉心念一转,猜出她多半是误会了,便凄惨哭道:“师姐,这怎能怪你,要怪便只能怪我命苦,从小无父无母,也没半个亲人,如今清白已被恶人玷污,往后……往后再也做不了人了!”
“你,你千万别这么想。身体要紧,你先调息下,我弹些宁神的曲子,你会好受些。”
“不要了,师姐。”娄千杉一把拉住她。“你若弹琴,万一他循着琴声追来了怎么办?我……我好害怕……”
“那你……”
“我没事,没事的,只是……他……他下了药,嗯,他对我下了药,所以我才动也不能动。”
秋葵立时便想起了当日在鸿福楼上令众人浑身无力的毒药来,愈发相信,点头道:“那毒我知道,好像是没有解药。但你……别担心,明日一早就会自解了。我在这里陪你,你好好休息吧。”
娄千杉也没料到能这么轻易就骗过了她,安静了一会儿,又哭泣起来,道:“师姐,我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呢……那个……那个叫沈凤鸣的,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想报仇,我也……也没办法!”
“这般十恶不赦的败类,我本来也要取他性命的!”秋葵恨道。“我只悔上次没对他赶尽杀绝,竟让你受这样的苦。”
娄千杉啜泣道:“都怪我,本来好好的女扮男装出门,就没这样的事了,也就到了这里,想着偶尔也换回女装,便在外面吃东西的时候,被他看到了,可是那个时候,我哪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我见他很热情,所以也没提防,谁知道他却在菜里下毒,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受他欺负,一点儿都……都反抗不了。”
秋葵听她又呜呜地哭起来,愈发有些心疼,伸手触到她昏睡穴,道:“你先睡一觉吧,醒来什么都好了。我不走,你尽管放心吧。”
娄千杉没料她会点了自己穴道,但既然装了也便只有装到了底,一时眼皮沉重,真的便睡过去。
娄千杉睡了,秋葵却愈发地睡不着,想着沈凤鸣是这样无耻的一个人物,想着君黎不知道为什么竟被他欺骗,以为他为人不算太恶,想着今后若他再受这人的骗要怎么办?想到最后,更觉得唯一的出路,只能是尽快将沈凤鸣杀死。若不是不得不照料娄千杉,她恨不得现在就将沈凤鸣碎尸万段去。
其实,沈凤鸣愈发睡不着。按理说,此时正是酒后劲上来的时候,可是他虽然有点头疼、恍惚,却真有点没法入眠。
不能入眠的原因很多,其一,娄千杉说她是接“任务”而来的,那要杀自己的究竟是谁?
在黑竹会中,能够直接接任务、分派任务的只有三个人,张弓长、马斯和自己。马斯已经死了,也断然不是自己派人杀自己,那娄千杉就是张弓长派来的了?这种对付自己人的任务——该是黑竹会明令要拒接的。何况,哪个人会傻到要买黑竹会的杀手来杀黑竹会的人?他只能猜想,要杀自己的人,就是张弓长。
他不敢相信张弓长会存了要杀己之心——如果他因为那日天都峰的事情看自己不顺眼,那日就把自己杀了不就了结了?何必带着自己到了淮阳,却让别人来动这个手?
可是怎样想都只能是这样的解释。自己如今还没经过金牌之仪,黑竹会以外,还没传开这场金牌之决的结果,谁又知道会来金牌之墙的是自己?今天自己刚刚来到陈州,以张弓长一贯喜欢享受的性格,不住一晚便走,而他刚走没多久,娄千杉便至,这难道仅仅是巧合?
大哥啊,莫非你不想被人说自己因为种种原因容不下我,就借刀杀人?马斯容不下我也就罢了,原来你——也早就容不下我么?既然如此,我夺这个金牌之位,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其二,“千杉公子”的真面目,究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娄千杉在黑竹会外籍籍无名,但在会内却是马斯手下一块响当当的银牌。这个人自三年前来了黑竹会之后,始终极为神秘,没人知道他杀人用的是什么武功,什么手法,只知道他没失过手,而且杀了人之后都会把人的眼睛挖出来——现在沈凤鸣才明白,是因为那些人看到了她的身体。
若非亲见,大概自己做梦也想不到娄千杉竟然是个这么美的女人。只是知道她是个女人的人是不是都死了?自己如今,一定已成了她眼中钉了吧?
认出她就是娄千杉是因为两个细节。其一是她的左手拇指上,有一道细细的戒痕。很少有人会把戒指戴在这个指头上,但他见千杉公子戴过。娄千杉的手指很细,马斯的那个铁戒指,旁人都戴在中指上,只有她要戴在拇指上。她来见沈凤鸣的时候,铁戒指当然除去了,可是戒痕却在。
如果这还不足以证明的话,那么当把“兰儿”的衣衫除净,在她本应完美的身体上看见胸上的勒痕,也不得不让他想到这个女人一定女扮男装过很长时间——因此才让那把胸裹紧的束痕留了下来。
那时自己喝得也多了,虽然一早就发现对方用了媚术,可是如果这女人只不过是来勾引自己,求个一夕欢好,自己何乐而不为?只可惜,终究没有这么好的事情。她对自己出手的刹那,他还真的有点遗憾。
没办法,纵然再想要这个女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还是只能“万般皆散”了。
将她压到枕上之后,他曾仔细看过她的脸。有时候他真的要惊叹,在“阴阳易位”之术施展开来的时候,纵然是同一张脸,扮成男人和女人时,那脸上的气质、光晕,所有的一切,竟就完全不同,只有这样有心近看一些细节的时候,才真真正正地认出她来,认出这个炽热如火、温柔如水的兰儿,就是那个纤瘦俊美的弱冠少年娄千杉。
他正想到这里,门忽然一敲。
“谁?”
“是我。”君黎的声音正在门外。
沈凤鸣开门便怨道:“你来得也够晚了吧?人都来过几拨了。虽说约的明天见面,但你不是盯着……”
“我来晚了。我晓得出了事。”君黎低声打断他。“但我这里——也出了点事。”
沈凤鸣吃了一惊,才看清君黎的身边,还挤了一个人。
如果没记错,她应该叫刺刺。
先前见娄千杉没在凉台,君黎已经觉出有些不对。很显然,她的动作有些太快了,就像是什么都事先知道了一般。不过想到张弓长和沈凤鸣在一起,他也不那么担心,何况他更关心的是秋葵,她在客栈,他自然也便按兵不动。
直到夜晚秋葵离开客栈,他才悄悄跟出,可惜他只跟了一半,就撞见了刺刺。
刺刺是从西城门踉踉跄跄地跑进来的。她见到君黎的第一句话,便是“大哥和二哥被人抓走了”。
君黎大惊。
莫非娄千杉不是因为沈凤鸣才消失,是因为程平和无意?
“不是。”刺刺的答案很肯定。不是。
但她的答案更让人悚然。依照她的描述,君黎几乎可以肯定,捉走程平和无意的人,正是张弓长。这个结果,更糟糕。
既然程平和无意落在张弓长手里,君黎推测两人会暂时被关在黑竹会总舵。他原想立时便与刺刺去黑竹会看看,但刺刺却拦下了他。
“我逃出来,便是想找你帮忙带个信,却不是叫你去冒险的。”她说。“你能否回去一趟徽州,去青龙谷,把这事告诉我爹,让他快点想想对策,务必在大哥和二哥被送到临安之前,截下他们?这里一路我来跟,给你们留下暗记。”
但君黎当然不答应她独自回去险境,想了一想,决意先带她来找沈凤鸣。
——张弓长的行动,沈凤鸣会完全不知情吗?
与沈凤鸣将两边发生的事情一合,三人顿时陷入沉默。
“就是说,是娄千杉和张弓长碰过面,交换过消息了。”刺刺道。“张弓长把沈公子的消息告诉娄千杉,娄千杉把我们的消息告诉了张弓长。”
“想来只能如此。”沈凤鸣道。“他想杀我,却不想自己动手;他也想占住捉拿两位公子的功劳,所以找了娄千杉,来做这场接应。”
“你真的全不知情?”君黎问。
“笑话,我若不是运气好,就死在娄千杉手下了,还知情?”
“如今这情况就更糟了。”君黎道。“原本想找你帮忙,明日去金牌之墙,趁空能把他们两人放了——但你若自身都难保……”
沈凤鸣却皱眉。“我就算没碰上这档子事情,明日也不会帮你的。那两个小子跟我非亲非故的,救他们?我不是自找麻烦么。”
“但现在你就更该帮忙了吧。”刺刺插话道。“你那个大哥张弓长都要杀你,你难道还要帮他吗?不如帮我们啊,你也别给黑竹会卖命了,我们一起去把人救出来,然后你跟我去青龙教,到了青龙谷,就不用怕张弓长要对你怎样了!”
沈凤鸣却忍不住一笑:“小妹妹,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暂时还没离开黑竹会的打算。”
“你的意思,你要继续给那个想害死你的人卖命?”
“这事情说到底,还是猜测,我……还不想就这么放弃。”沈凤鸣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娄千杉真是他派来的,我既然没死,明日就还该是我的金牌之仪,这面子上的事情,料他也不敢不做——那两位公子的事情嘛,眼下看来,恕我爱莫能助。”
“那你能带我进去吗,进黑竹会总舵,金牌之墙那里。”刺刺道。“不要你救人了,你带我进去,总可以吧?”
“你以什么身份进去?这次来淮阳是我跟大哥两个人一路同来,可没有跟班,除了一个恐怕今晚就已在了的刻字匠人,也不会有别的参加仪式的人。而且这总舵之中,机关重重,连我许久没来,都有点不确定里面如今是什么情形,就算让你进去,你也寸步难行。”
刺刺还待说什么,君黎将她一拦,道:“立场的事情,不好强求。反正我也晓得金牌之墙的所在了,我们自己去就好。”
他说着站起来:“事不宜迟,我们先走。”
“喂!”沈凤鸣忙也站起来。“你不是当真的吧?现在就要去?”
“你既然不帮忙,什么时候去也不关你的事啊。”
“你……你可别逼我。”沈凤鸣咬牙道。
“逼你什么?”
沈凤鸣显得没有办法地道:“你们又不晓得里面机关,去了还不是死路一条!但我如今——唉,我如今自己的麻烦还没空一一理顺,你又给我招新的麻烦,我若帮了你,我明日的金牌之仪还怎么弄?要不这样,你们等到明日——等我金牌之仪之后,再带你们进去,行不行?我可算退到头了。”
却不料君黎看也没看他,只冷哼了一声道:“不用了。”一拉刺刺向外便走。
沈凤鸣无奈出手,抓向他后领。斜地里刺刺手上白光一现,横剑一削,沈凤鸣忙缩手,恨道:“不识好歹!”
“你才不识好歹。”刺刺说了一句,见君黎已经去了门外,便收剑也跟了出去,追上了他,走了两步,见身后没动静,方低低道:“君黎哥,他根本不受你激啊。”
君黎向她看了眼,没说话。刺刺又道:“其实,他本就跟我们是敌非友,现在又一心要做他的金牌杀手,怎会来帮我们。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吧,我去金牌之墙,你帮忙赶一趟青龙谷,行么?”
“青龙谷那里,找人快马送信就行。”君黎仍是快步走着道。“我与你同去金牌之墙。”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君黎转回来瞪了她一眼。“你两个哥哥已经被他捉了,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
刺刺只嘟囔道:“我是怕把你搭进去……”
匆匆将信托了驿站,两人出了西门。这夜无星无月,天色漆黑一片,若非习过目力,根本伸手不见五指。刺刺总记得君黎武艺比起自己都是远远不及,担心他在这黑暗之中万一有甚闪失,不由伸掌,悄悄将他手拉住;君黎却只道是她辨不清路,并不言语,只反手将她握紧。
黑竹会总舵在陈州西南面山谷之中,穿过两个村落再行数里便至。还未到谷口,山风已至,比之平地,尤其地呼啸连连,喑呜之声犹如鬼哭,时不时风向乱转,从山缝中嚎叫吓人。
刺刺虽然从来胆大,但这样夜晚终究是有点怕,这下是真的紧紧抓住了君黎。君黎自也意识到了,便道:“怕么?若让你一个人来啊,你要怎么办?”
刺刺却摇头。“怕归怕,可是我还是要来啊。有你在虽然能壮壮胆,可是一想到等下有什么事还要保护你,我才头大呢。”
君黎就笑道:“我不用你保护。”
“哼,不用才怪。”
说话间风声又变,君黎只觉大风中忽有什么动静正随风而至,不觉一停步,“有人!”
刺刺也听见正有股风声从头顶越过,正要拔剑,只听面前之人喟然开口道:“算我败给你,你们也别乱闯了,跟我走吧。”
她才看清这个身影正是沈凤鸣,心头一喜,抬眼看君黎,只见他嘴角噙笑:“看来咱们交情还可以。”
“行了,我晓得你是故意的。”沈凤鸣不屑道。“先说好,若这次害我金牌拿不到手,我要找青龙教拿点好处。”
刺刺已笑道:“我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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