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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宫内不可纵马，鹿皮靴踏在石砖地面悄然无声，再往前就是寝区宫道的尽头，慢慢的近了，有些彳亍。他想了想，步子一折，向一旁拐去。

殷寿忍不住发笑，那就要就是了，他来拿，殷郊却伸出手，将花别在了他的鬓边。殷寿感到殷郊的手指碰到耳朵微凉的触感，不自在的摸了一下。

他们都在笑，他们脸上的表情，细微的动作，说话的神态，身旁的景象，那些画面浮现在殷寿的眼前，任殷寿旁观着、审视着，像是在审视着他的童年。

恍惚间，那女鬼化作殷郊的脸，攀着他的肩，一寸寸贴上来，红衣妖冶似火一般。他微凉的身体贴上了他的，滑腻的手指灵蛇一样游走。

两条腿试着在被子里曲了两下，手底用劲揉了起来，不推开的话，明早大抵是起不来床的。酸痛感让人脑门直冒汗，他却知道用对了力，手很稳的继续下去。结不结实的不说，他的确是很惯于忍耐。

“闲来无事，看些风物志来消遣。”

“我索了他的命，却依旧不得往生，我想是因为我还有执念的缘故。”

那些故事里总有痴心女子，她们或是大家闺秀，或是风尘女子，或是山野精怪，各有各的际遇，却总是不知何故的倾心于故事的主角，心甘情愿同他巫山同游，风流一度。

殷郊瞪他一眼，他笑眯眯的，跳上他最喜欢的窗边的位置，视线流连在殷郊泡茶的动作，“我要淡一点儿。”

“绣球开花是什么时候？”过了一阵，才又开口。

殷寿穿着一件新裁的鼠灰滚边的外衫，前襟里漏出一截若草色的领子，落霜的地下悄悄冒出的芽儿似的。殷郊看着他，眼睛也不眨了。

窗台上搁着一卷书，字句间有勾画的痕迹，殷寿掸眼随意的看了几行，“岐州？”

同帐里数他最小，都是青春鼎盛的年纪，那回，他们当他睡了，又在被子里讲起些有的没的来，无非是些破庙奇遇，闺阁艳事，男欢女爱。他之前也听到过几次，对那些令少年们激动不已的情节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们多像呐，笑起来时，眉眼之间似乎真有某种程度的相似。他们多像有些年轻的父亲与他的孩子，多像一对年岁差得多的兄弟。他从前想，那如果是真的多好。

“什么呀。”殷寿顺着他的话，“我可不会让你伤心的。”有些狡黠的将眉毛轻挑，已然一副风流做派了。

回宫的日期定在立冬前后，返乡秋收的士兵都已回防驻守，便能走的开了。

他翻了个身，带动床板吱呀一声。这床日日给他睡也是怪辛苦的。殷寿感觉自己也跟这不堪重负的床板差不多，只差不能也吱呀一声彻底罢工。

殷寿从床上一挣而起，心脏连着太阳穴突突乱跳，终于是真的梦醒。

咋舌声响起，几只手在他肌肉初具规模的胸膛上夸张的拍了拍，咚咚响，他受罚弄的汗流浃背，上衣早就脱掉了。

否则，又怎会做那样的梦呢。

夏季开始了，酷暑难耐的那些时候，白天到夜晚身上的汗没有干过，太阳烤得人头晕目眩。晴日的间隙又常发暴烈的阵雨，片刻就会浇的全身湿透。

至于事到如今，他又是如何想的，他却不清楚了——大抵是不清白的罢。

“这次我就不回去了。”

“是挺结实！”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依傍在校场边的几棵树，已有早鸣的蝉攀上树梢。

年少簪花，自然是艳丽无匹的，更何况是那个人的年少时。殷郊的眼睛注视着他，两只点漆似的瞳子灼灼发着亮，“好看。”

他惊醒，抬起头，看见殷郊颈子上赫然一个齿痕。他再看，殷郊却是书生的打扮。他松了手，手中抓着的衣襟落下去了，是寻常布衣的灰麻色。而他低头一看，那袭红衣此刻正穿在他的身上，那女鬼，是他自己。

“新婚之夜，我吊死在新房之内，许是死时含怨，魂魄未得消散。我便在他宅之中日日诅咒，自此，他家中噩事频发，不多日子，那登徒子也自死了。这房子也成了鬼宅，无人再敢接近，荒废到如今的模样。”

这一次，是含冤的女鬼。

殷寿一边收拾着行装，一边开口，“孙平，你哪天走？”

“长的也不太一样，春蝉季月前就有，最热的时候又是一种，立秋后就都是寒蝉了，有时天很凉了还有呢，冷不防叫上一声。”

“夏天呀。”

然后又不知什么时候，风日变得温顺起来，空气让人呼吸舒畅，晚间值夜时，又或是清早一出帐篷，甚至感到些微的寒意顺着小腿覆上来。

分明离家已有半年了啊，殷寿翻身上马，一路向西。朝歌依旧，只是秋风萧瑟了垂柳。

“好看。”殷郊说，“你这家伙，往后不知道要惹多少人为你伤心。”他走到彩漆的小几边去取茶具。

茶在壶中闷着，清香渐渐弥散开来。两人对面坐着，絮些闲话。

闹了一阵，各自睡了，累了一天的大小伙子们不一会便呼声震天。殷寿也躺倒闭上眼，脑子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事，他近来着实有些心不在焉。

“我那丈夫，您十足的像他。”冰冷的手覆上书生的脸颊，柔情的抚着。

几个花盆放在屋角避寒，花期已过，这时节是无甚颜色的。独有墙根下一丛山茶安安静静的盛放，二十四番花信风，它就是十一月的花神。它生的高，葱葱茏茏的，连花带叶映在窗前，殷郊伸手折了一支，在手上把玩。

“见了您，我才知道我这些年一直在等待的是什么，就当是帮我，了结尘世的最后一桩心愿……”

按摩到臀侧的肌肉时，他的手顿了顿。就好像烫伤过的地方永远保有热和痛的记忆，他也不由得记起，那个位置，殷郊曾用手掌高高托起他在肩头。

“好看吗？”殷寿走到他跟前，手心有些出汗，“在那儿穿不了这些，既然回来闲几日我就试试。”

殷寿又伸手摸了一下，心脏鼓噪。他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咬点心吃。

实着呢，这一点，毛毛雨。”

“总觉得今年蝉叫的时间格外长些，聒噪的很。”

殷寿不知怎么的，眼睛总不由自主的追着他的指尖。殷郊以为他是要花，“不要。”殷寿却说。殷郊老父亲似的小声念叨，“以前分明还会乖乖接过去的。”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蝉呢？”

“他逼迫我不成，便暗中害了我的丈夫，强娶了我。”

“我瞧倒是年年如此，殿下，你心不静呀。”他嬉笑着，走去了。

儿时常在乡间奔跑着摸鱼抓蝉的伙伴告诉殷寿，那是有蝉和蝉的区别。

石子敲在窗上清脆的一声，落下来，骨碌碌的滚远，屋里人推开窗，还没看见人，先是笑了，“怎么总还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