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1/10)111 神明无法降临的夜晚
礼心的脑海中闪过自己每一次自渎的画面,它们此刻都无一例外带着奶油的味道。
阿织依然是那副无辜而好奇的眼神,并未听到礼心的回答便自说自话:“我就不行呢,喜欢的东西可太多了,很难克制!”
说完用叉子切了一口蛋糕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哇”地张嘴吐了:“太难吃了……”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手机上,雨滴在社交账号里的那些盛赞:“怎么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吃???”
因为从未品尝过更好吃的东西啊——礼心想。
阿织再次浅浅尝了一口奶油,“连动物奶油都不是啊!”他丝毫不怕被人听到他的不满,惹得店员和其他客人都纷纷侧目。
奶油不就是奶油吗?
礼心上一次吃奶油,还是在世俗学校里的同学过生日,分给他一块蛋糕的时候。
那是什么味道来着?
甜,油腻。
顺着舌尖滑进喉咙,明明应该反胃,但又拼命想大口吞进去——那个时候年少的礼心很容易就克制住这种欲望,礼貌地表达谢意,说自己吃不惯。
哪怕他曾有一瞬间想让那奇妙的口感充满整个口腔,满到窒息。
就如同现在。
“如果你只是想借此机会质疑别人的信仰,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礼心喝了下半杯水,“把她的社交账号给我,剩下的部分我自己来。”
阿织放弃蛋糕,转而搅动饮料:“质疑?并没有啊。相反我很佩服,因为任何一项我都做不到,所以才好奇嘛。”
太过于坦率反而让礼心说不出话,仿佛自己因为心有污秽而反应过度。
可事实不就是如此吗?
礼心仿佛为压下这股烦躁而继续喝水,阿织便招呼店员加柠檬水和冰块。
冰块此时是个好东西,礼心搅动它们的时候听着磕碰杯壁的清脆声音,心情变得稍微平静下来——纯净的灵魂,就应该像这种冰块一般透明吧?
“吃一些爱吃的食物、穿一些好看的衣服,这样就会灵魂不纯净吗?”阿织继续问。
这个答案,礼心比他更想知道。但他听见自己回答:“欲望的可怕之处在于,一旦被激发就会永无止境,尝到甜头便想要更多,人类终会成为欲望的奴隶。”
这是说给谁听呢?
阿织“嗯”了半天:“可是如果没有人类的欲望,世界该多么无趣啊。要登入天国,难道不也是一种欲望吗?”
“那是美好的愿景,是灵魂理应到达的天国,怎么能混为一谈。”
“对我这个异教徒来说没什么不同,欲望只是个中性的说法,并没有好坏之分,所以我既不抗拒它,也不会恐惧它。”
礼心停止了搅拌,“你觉得你可以驾驭它?凭什么?”
“为什么不能?”阿织反问道,“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我的神明就我自己。”
礼心从未听过这么大言不惭又狂妄的发言,偏偏对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天经地义一般正常。
“或许你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为欲望的奴隶了。”
“那也无所谓!”阿织耸耸肩,“我不知道天国什么样,但是让我觉得快乐的地方就是天国。”
“可欲望的另一面,就是地狱。”
“那要看怎么定义地狱了。”阿织把目光看向窗外,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去去,“活着的每一天不都是地狱吗?”他竖起手掌,左右翻一翻,“天国和地狱,不也是一体两面?”
礼心抬头看着他,那张比起英俊更多点俏皮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就连语气都未曾少一分活泼。就如同那句“我的神明就是我自己”一样,他当真就是这么认为的。
可怕的异教徒。
可怕的无神论者。
让人生气,烦躁。
那为什么还要与他一问一答地辩论呢?
因为你想要听他的答案。
你渴望听到那样的答案。
你甚至渴望他能够说服你。
礼心低头看水杯里的冰块,轻声说:“谬论。”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谁。
“啊!”阿织突然发现什么似的,把额头贴上玻璃,指着外面问:“是那个妹妹吗?”
礼心一惊,转头望过去,却一时之间没能在众多少年少女中认出到底哪个是雨滴,只看到有个短发少女与同伴转身跑开,被步行街上的人流瞬间掩没。
哪怕礼心以最快速度冲出去,也还是徒劳无功,执拗地在附近店铺寻找了几圈,直到被追过来的阿织拉住手臂。
“你这样不行的,太显眼了。”阿织以眼神示意他的长袍。
礼心把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来,“你确定是她吗?”看来今天是打草惊蛇了。自己只见过照片,这个年纪的少女但凡用心装扮一下,都会让他无从辨认。
“确定啊,”阿织笃定地点头,“我眼睛很厉害的,谁也别想逃过。”他在眼睛旁边比v字。
“总之,今天怕是不行了。”礼心向他伸手,“把她的社交账号给我,我会想办法找到她,多谢你。”
阿织交握双臂,把手机收在胳膊底下:“你的手机可以下载这款社交软件吗?你知道如何使用吗?知道怎么跟青春期的小孩子沟通吗?知道网络礼仪吗?知道最近流行的网络用语吗?现在已经打草惊蛇,小妹妹一定会提高警觉,要么会拉黑你,要么会删光账号消失不见,可能性可太多啦,你直到怎么处理吗?”
一连串问题让礼心被梗住。
别说解决方案,他甚至连这些问题本身都不太能明白。
“我说了,我会想办法。”
但阿织还是摇头。
礼心耐着性子解释:“我们的交易依然成立,你还是可以做娃娃,但不需要帮我找人了。”
“你不需要,但是我需要啊。”阿织说。
“什么意思?”
阿织把脸凑过来,“我说过,我对自己的欲望从不克制。感兴趣的事情就一定要追根究底,绝不忍耐。”看到礼心皱眉,他又笑了,“我现在最感兴趣的,就是你呀!”
“我对你不感兴趣,容我拒绝。”
阿织“嘿嘿嘿”:“生气了?”他觉得生气的礼心更加可爱。
礼心刚表现出一丝即将离去的动作,就听对方若无其事地说:“你走的话,我会让你们一辈子都找不到她,让你不得不来找我。”
“你威胁我?”
“对啊。”
阿织光明正大,满脸坦荡。
而礼心攥紧拳头,认真思考是否要在大街上动武。
卡利福走进一家吉格拉超市,店主迎上来,有些拘谨地问候:“教礼者,您来了。”
他点点头,两人穿过来一排排的货架。
货架最明显的地方摆着“心教配比食材”,是各种拼配低脂蔬菜包,严格地分门别类对应不同用户:健身、减脂、健康维护、男性、女性、纯素食、半素食等。
这算是心教信仰中的一个无心之作。
因倡导戒断口腹之欲,只食用生存必须的能量,心教徒大多身材瘦削。以利可长袍的紧缚腰身更是为了保持对多食的警惕,因此“心教食法”竟然在渴望纤体健康的人群中备受青睐,有嗅到商机的吉格拉便迅速行动,根据市场需求增加不同品类,让心教食法与织物一样成为他们的招牌。
两人来到超市后方的办公室。对方叮嘱店员暂时不要打扰,然后关上门,拿出提前准备好的茶。
卡利福开门见山:“你的妹妹雨滴,应该跟你有联络吧?”
店主名叫叶布,是雨滴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大哥。听卡利福这样问,轻声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您来是为了这件事,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里。”
“虽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我知道你相当疼爱她。在教会学校念书时,你总是代替父母来接送妹妹,她跟你的感情比父母还好。”
叶布露出微笑,却并未缓解脸上的忧愁和紧张。
“她现在的错误可大可小,如果被判定为‘叛教’会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卡利福语气如同在课堂上一样,不疾不徐,但也不容置疑。
叶布一听这两个字就急切地说:“教礼者大人!她确实是犯错了,但绝对不至于到叛教这么严重!”说完恨恨地讲,“一定是有人眼红我们家,才这么夸大其词!”
卡利福不置可否。
“您知道的,现在的小孩子都要上世俗学校……多多少少都有点被影响,等她体验到异教徒世界的险恶,反而会更加坚定信仰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卡利福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纰漏,“难道没有世俗化的考验,信仰就不够坚定吗?法礼者是”而备受称赞。
父母因此而非常高兴,破例允许她与一位吉格拉小朋友玩耍。
“我从那个时候就明白,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无条件地爱护子女,至少我的父母不是。”
起床迟了五分钟、默写字迹不够工整、家务时留下一粒灰尘、讲话声调高了一度,都足以让她挨上几鞭。
“我必须体现出相应的价值,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进而得到我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交一位吉格拉朋友。”在这之前,青树只要跟吉格拉多说一句话,回家就会挨上一鞭子。
她父母的眼中,吉格拉是灵魂肮脏的下等人,跟他们来往是会被污染的。
“所以我就要成为一个虔诚而优秀的以利可预备役:《苦难书》背得足够流利,行为足够自律刻苦,在任何考试中都是第一名,让他们对我放一百二十个心,对我撒的每一句谎都深信不疑。这对我来说很容易。”青树的语气中并无自傲,反而自嘲地摊摊手,“怎么说呢,都怪他们把我生得如此聪明!”
通过布施,她开始对心教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于是九岁的小姑娘就一个人溜出心教社区,混迹在流浪者中间寻找那个听她背书的人——别说现在听这些话的礼心,就连那个流浪者都被她吓到了。
“你的胆子可真是太大了!”胡子拉碴的男人说道,他甚至开始生气,“一个小孩儿跑到这种地方来,你不要命了吗?!快点回去!”他不愿用自己刚掏过垃圾桶的手去碰她,便挥舞着胳膊撵人,“快走快走,还记得路吧?我看着你回去!”
“我不,”青树仰着脸蛋看他,“我是来找你的!”
男人露出一脸疑惑:“干吗?”
“叔叔,带我去外面玩吧!”
看到礼心的表情,青树哈哈大笑:“你现在的表情跟胡子叔当时一模一样!哈哈哈哈他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是有毛病!”“胡子叔”这个称呼,让青树脸上第一次露出格外怀念的神情。
“你这样做……实在很冒险,万一你遇到他之前就被别人带走,万一他是个坏人……”对心教徒来说,异教徒本身就是危险。
青树点点头:“嗯,胡子叔也这样说。但你知道我为何笃定他不会拒绝我吗?”
当小女孩稚嫩脸蛋上带着一本正经的表情,挨个询问“您想听听我主的故事吗?”只有他没有不耐烦,而是微笑着说“好啊,我很想听。”
童音朗诵着大段大段也许她自己还未曾明白的教义时,流浪者也没有过一丝嘲笑,他沉默而认真地倾听,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时青树还不懂什么是“温柔”,她只是以一个孩子的直觉认为:他肯定不会伤害我。
“你多大了?”他轻声问。
“八岁。”青树清脆地回答。
“八岁……一样大呀。”他喃喃自语。
青树问:“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吗?我还可以再为您讲述主的故事!”
男人笑了,先摇头又点头:“那麻烦你,我还想再听一遍流浪少女是如何指引苦难之主的。”于是在接下来绘声绘色的讲述中,他甚至配合“流浪少女”的要求,躺下来扮演昏迷的“青年主”。
“听出来了吧?我很像他死去的女儿。”青树说,“我也是从胡子叔身上才知道,原来‘父母的爱’可以是那么温暖,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
也许是想找回与女儿相处的时光,也许是怕如果自己不答应,这小丫头万一在别人那里遭遇不测可怎么办。男人从那之后,半是无奈半是开心地成为青树在世俗社会中的保镖兼导游,会用不多的钱给她买冰淇淋,攒很久带她去一次游乐场,还会在心教徒发现他们时协助她演一出传教的戏码。
他不肯告诉青树自己真正的名字,青树只好因为胡子而叫他“胡子叔”。他反而很开心,说女儿以前也会叫他“胡子爸爸”。
渐渐地,青树知道了他的过去,在久安来说稀松平常的故事。
同许多在矿业工作的人一样,原本生活稳定的胡子叔因为公司破产而失业,年仅六岁的女儿却又查出罹患重病,治疗需要很多钱。他与妻子变卖家产、借债、不停工作,一个人打三份工,拼命赚每一分能赚到的钱,却还是没能留住唯一的宝贝。
女儿在刚过八岁生日不久就离开了他们,妻子也因悲伤过度和积劳成疾,在一年后去世。
男人如行尸走肉,在还完最后一笔债后流落街头。失去一切希望与活着的动力,他原本打算在女儿生日那天,买一个小蛋糕吃掉后就结束生命。
但是他遇到了青树。
一个跟女儿一样大、一样可爱,会给他讲故事的小姑娘。他觉得这是女儿冥冥中给他的指引,让他帮助这个小姑娘完成心愿。
“虽然一直叫叔叔,但他就是我在世俗社会里的父亲。他会把自己打理干净,带我去从前工作的矿场、看挖矿机如何工作;带我去家庭餐厅吃套餐;会教我分辨不怀好意的男人、在久安生存的方法,甚至教我防身术。”
不会叫她在凌晨擦洗神像、背诵全书、忍饥修行。
“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礼心对这位胡子叔产生了好奇。
青树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死了。”
那时,胡子叔已经不是流浪汉了。因为时常“聆听青树的教义”,混了个脸熟,他因此能在吉格拉店铺里寻得一份包吃住的工作。青树十五岁去世俗学校念书,他甚至去出席她的家长会——以利可父母是绝不屑于出现在异教徒学校里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为了从黑帮流氓的手中保护青树,他被打中了头。
“对不起,我不知道……”
看到礼心抱歉的样子,青树摆摆手:“感谢我的无知和勇敢,让我抓住了胡子叔。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还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但已经知道‘我一定不要’什么样的生活。”说到这里,她看着礼心。“想不到吧?我可是一直过着双面人生活呢哈哈哈哈哈!”
与其说父母过分相信她,给了她伪装的空间,倒不如说当他们眼中只存在一种事物时,便永远不会看到其他东西了。
“所以当教会选定你做我伴侣的时候,你才决定破釜沉舟吗?”
“嗯。”青树垂下眼睛,“但也不止是因为这样。”
她想看看,如果她不再是那个优秀的以利可女儿,她的父母还会爱她吗?
会像胡子叔那样,即使发怒责骂,也不顾一切地保护她吗?
对父母承认举报告示中的一切都是真的,看到父亲手里握着的鞭子时,青树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们不肯相信,说她疯了。
把她关在家里面对神像跪下,等她在神的感召下“恢复正常”。
“结婚前,教会会验证女性的贞洁,到时候你们就会信了。”青树用一句话,终结了父母所有的幻想。他们不再愤怒,连哭泣都没有了,只是像干枯的树枝一样立在神像前,说他们犯了大罪。
青树久违地被允许睡在床上。
半梦半醒之间,父亲将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而母亲压住了她的手脚。
“这是我们唯一能够给你的赎罪……放弃不洁的身躯……去神明那里洗涤灵魂吧!”母亲哭泣着说。
“法礼者可是会成为下一任大祭司的!你们的孩子也会成为大祭司!你毁了这大好的机会!毁了我们进入教会的唯一机会!”父亲双手勒紧绳子,对她胀得紫红的脸吼道,“绝不能让你这样的污点从我们家里走出去,‘不肯受辱而自尽’,是保全你最后的脸面!”
礼心目瞪口呆。连回来的阿织都愣住讲不出话,端着几盘小菜忘记放下。
他是第一次听到青树讲那晚的事,怪不得她会只穿着睡衣就逃了出去。
青树从阿织手里接过盘子,顺便往嘴里扔了一块鱼肉条:“所以说嘛,平时就要多多锻炼、多多摄入优质蛋白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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