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3/7)111 玲珑月
起,东海泣波臣。
缥缈孤城海上居,萧条霸业继无余。夙传宛委山中瑞,犹佩当年金简书。西阪楚、北连吴。雄心未远竟何如。他年匡济尊周室,始信东南有丈夫!
接着便是念白,自明身份。胡适又向总统低声讲解:“这是越国的国王,他们和隔壁的吴国关系不好,一直打仗。吴国强、越国弱,所以越国国王在寻求有能力的大臣,想听取他们的意见。”
总统笑笑,指着墙上的幕布道:“我能看明白。”
原来两边的银幕上投影着说明,这正是台上越王的主意——既然资金充足,不妨调设两台露天电影机。在剧场两边的墙上挂起白幕,把翻译后的英文说明放映出来。
效果拔群。
总统津津有味:“这位国王是一个有头脑的领导者。”
你不愧是政治家,看个戏都要抱团。
故事就这样展开来——越王在宫中小宴,吴越世仇,他询问大臣范蠡,有没有好的计策,能够一举打破越国现在的窘境呢?
范蠡回答,这件事不能急进、只能缓图,微臣正慢慢地为陛下寻求一个解决的办法。
越王拈须颔首,叹息道:虽春和景融、边烽稍熄,但弱难御强,若不早定计谋,只怕终被强梁侵侮!
求岳看过麒麟童的戏,王亚樵也喜欢看,他们当年在天蟾舞台听过他唱的鹿台恨,那时他扮演比干,面目举止中便带一种刚烈耿直的性气;麒麟童也唱过浣纱记,从前是扮演里面的伍子胥,自然也是忠肝义胆、忍辱负重的类型,求岳以为这些角色,都是有点周先生自己的性格投射在里面——不想他演勾践,也能如此传神。
勾践应该是什么样?你要问文盲的金同学,金同学是铁答不上来的,但完璧的表演之所以被称许为完璧,那就是它能让你初见便知这一定是最佳的诠释。麒麟童刻意地没有完全挺直腰板,而是微微地伛偻,腰身伛偻但脖颈挺直,他用身段来诠释这个复国之君卧薪尝胆的性格。加之他那苍凉遒劲的唱腔,从容沉稳的帝王气度,若是国内开演,此时必有人高呼喝彩。
——可是剧院里静悄悄的。
求岳觉得这不正常,太静了,不像是个看戏的场面。他上辈子的妈是个典型的附庸风雅,逢年过节,喜欢带着儿子去国外看看表演(主要是发朋友圈,赢取一排“王总高雅”的点赞),悉尼歌剧院和旧金山歌剧院,老妈也都抓着他去过。“上流社会”看表演的情形,求岳经历过,所以知道他们其实没这么安静,礼仪这种东西在权贵阶层总是被保存得很好,他不信八十年前的观众会因为更有礼貌而静得像群死鸡。
他看看罗斯福,总统神色如常,保持着兴致勃勃的状态,他又看其他的观众,太黑了,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而直到目前为止,金总简直像个摆设的花瓶,一句帮忙的解说都没有,全程是胡适在carry。
要是传到蒋光头耳中,光头必要骂:“娘希匹,闹事的时候一套又一套,这时候像个木头!”
但凡动动脑子都不该叫金总来当解说好吧。
不叫他解说,倒不是因为他文盲,而是“关心则乱”四个字的缘故。金求岳根本分不出心思去给罗斯福当解说员,在别人看来这是一场演出,而在他看来,这是一个攻城略地的战场。黛玉兽只能胜、不能败,但他到底能不能赢,求岳心里根本没底。
他看过露生的排练,然而这个“看过”就跟视频手工教程差不多,加亿点点细节。露生哪有时间让他通观全貌?他看到的都是这样或那样的片段。
所以临到昨天夜里他还在担心,担心昆曲对不上这些美国傻子的胃口,京剧好歹还有个热闹可言,昆曲咿咿呀呀的,怎么办?
你看现在不就是吗?麒麟童唱的这么好了,就连粗通皮毛的金总都知道他厉害,操蛋的是这里的观众其实连皮毛都不通!
观众冷漠的反应着实不是一个好信号,无论搞多大事都不紧张的金总,头一次如坐针毡,紧张得想哭。
其时台上范蠡正唱:“柳舒花放、春和景明,暂解印绶、改换衣裳,潜游田野。”
他以游春的步伐退场,灯光暗了,序幕结束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轻轻地响起一声脆笛,舞台上起了干冰的烟雾。
台下的人们发现幕布换了——像天也像水的的柔和的碧色,隐隐地画着青山,随之而来的是轻快的笛声,起初如空山幽响,断续一声,渐渐地便如鸟雀争春,使人感觉到这是远离宫廷的乡野之中。
云霞一般的烟雾散去,舞台深处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徐徐向台前行来,她渐渐地近了,缓缓明朗起来的灯光把她的身形勾勒得清晰,连她头上的小花、绣鞋上的绒球,都看得清了,就在这一瞬间,求岳心中暗呼一句“绝了!”
而观众们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这和他们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平心而论,要让当时在场的任何一个观众去设计这场演出,绝大多数人会想,为国家献演的,一定是一场大戏。那么它的女主角,也应该是派头十足,有神明或女王的气势。
不能怪他们要这样想,因为过去访美的中国戏剧,女主角一向以端庄、优美,珠翠琳琅的形象出现。就连这次演出的宣传也是如此这般地染足了劲头,你看外面那些迎风飘荡的彩旗、橱窗里张贴的海报——所有人都以为会是天女散花那样广袖长衣的仙女,不料却是这样一个轻罗短打的俏丽姑娘,一身青衣,从水墨画就的山水里来。
她是倒着走出来的,摇摇摆摆,还有一点蹦蹦跳跳,不知怎么好像就在这个舞台上长大似的丝毫不见局促,又或者,这舞台其实就是她的家,是近在眼前的越国水乡。观众们从她顾盼的背影里,看到盛开的桃杏、又看到早啼的春莺,这些都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所以她那翘首乱看的散漫样子让人意会了。
这时候莺鸣似的短笛也响起来了,轻轻地,还伴着鼓点,像细雨打在花瓣和罗衣上的轻柔、也像浣纱溪入太湖里的涟漪,姑娘倒行至台中,仍不肯回头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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