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姨妈……”钰锁迷糊地喊着，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金菊。

丘八婆提着竹篓兴冲冲小跑过去，抓起两颗糖递给钰锁：“钰锁，吃喜糖！满香要去部队了……”

钰锁突然觉得身体虚飘起来，浑身软绵绵的。

“还不是多亏你伯一大出主意，让别个写信说服了传龙那头倔牛，他答应跟她好好过日子……”丘八婆将糖诚恳地往钰锁手里塞着，“你伯送她去……”

金菊端着一碗鸡蛋红糖水，坐在钰锁床边，用汤勺的边沿将鸡蛋划成碎片，盛起一勺来喂进钰锁嘴里。

众妇女扑了上去，将钰锁横七竖八地抬起来。

“带把的！”金菊眉开眼笑，“是男娃，你这小女人，还挺有福气！”

钰锁停下脚步，耸了耸背后的青柴，身上的每根汗毛像打开的水库阀门，冷汗汩汩涌出，虫子一样凉沁沁爬满了她的身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绺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前额。

何满香穿着大红的短袖衬衫，黑裤，长长的黑辫在腰间长蛇一样扭动着，弹跳着，粗眉大眼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她微黑的瓜子脸上，她回头的一颦一笑，真像朵耐看的黑牡丹。

“谁的？”金菊问

小山丘样的青柴，慢慢从钰锁身上滑落下来，钰锁像瞬间被砍断的小树，一头栽倒在柴禾上。

打回到这个山村，钰锁就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一缕缕香甜缓缓流入体内，浸润得全身都很放松舒适，周身都弥漫着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儿。

“不，”她说，“我要让我的孩子叫我妈妈，不要叫大。”她想如果一路“大、大”地叫下去，她这一辈子可能就真的走不回姨妈的家了。

“她莫不是要生了？”金菊伸出手指掐算着，惊叫声打破沉寂，“怀七不怀八，她真的是要生了！人命关天，快，快！”

满香冷哼着，将荡悠在胸前的长辫子甩到身后，仰起头。

“伯大……”钰锁一下扑倒在金菊怀里，痛哭起来，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像一个幸福不能自抑的小母亲。现实的日子里，有太多她不能预测的东西，有太多她不能掌控的神秘，有太多她不曾体察到的敬畏，“谢谢……”

见村里的男男女女，指缝里夹着纸烟，苍蝇般跟随在何满香身前身后，满香鸡蛋一样滚到哪儿，他们恭维讨好的话就送到哪儿，逗得满香一脸幸福无比的陶醉。

“快莫哭，快莫哭！”金菊替钰锁擦着泪，“坐月子不能哭，日后要头疼的。”金菊叫唤着，“丑，丑死我了哇！做了大的人还哭！”

是，姨妈！日后我就是讨饭路过你家门口，我也会绕过去，绝对不进你家大门！

金菊拍拍她的肩，放下碗，从钰锁脚头抱过一团包裹得像小刺猬的肉蛋，递到钰锁眼前。

不，姨妈！你不明白这七年，我在他的书信中、在他描绘的军营中，在对山村的回忆中，沉沦到了怎样的深渊！

钰锁将目光从收拾得齐齐整整的生根脸上收回，漠视这个虚与蛇委的哆索女人，擦肩而过，柴禾划过八婆的身体，将她手上的两颗糖绊落在地。

“姨妈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还抵不上他纸上谈兵的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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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死，装死！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钰锁，所有人都在暗忖。

“该尽的力我尽了，该尽的心我也尽了！”

“等一下！”金菊热情洋溢地喊着，弯腰拾起地上的糖，朝钰锁走过去：“这是喜糖，哪有不吃的？我满香这次去部队，有请有送、有头有脸的，真是从粥锅里跳进了肉锅，湾上湾下的人都为他们两个有福气的人高兴，都吃了他们的糖，你要不吃倒显得你不容人，非要缠在一棵挂了果儿的树上吊死，倒显得你一钱不值，死皮赖脸……”金菊盯着钰锁的大肚子，讥讽着，“看你现在前凸后凸的，像什么人呢？死了这条心吧，就是倒找给我传龙，他也不会再要……”

钰锁被金菊的土话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