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践踏的杂草命才硬，这夜姬琰到底是撑了过去，天近熹微时他身上温火渐熄，呼吸绵长，安稳睡了过去。

日久下来，原本病恹恹的小马竟也长得挺拔漂亮，一身雪白皮毛无垢无暇，浅粉色眼瞳宝珠一样明朔。

校场上宫仆往来繁多，无一人敢言语，只是目送着六皇子扬长而去。

眼前昏沉的小孩迷蒙间反握住了他的手，滚烫的掌心攥着他的手指，嗓子沙哑虚弱的，却带了点希冀般的笑意。

他含含糊糊又说了几句什么，舒望没能听清，想来左右不过是小孩子痴缠撒娇，低声应了他几句。

直到阴沉了一天的暴雨终于倾泻而下，冲刷着少年身上暗红的血迹。

太子姬颉博学聪慧，襄助皇上处理政务有条有理，温和宽厚，德行稳重，颇有仁君风范。

他暗自忖度着，姬琰口中的大哥，应当是皇长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姬颉。

舒望静静坐在床畔，看着姬琰脸上病态的红。他早去求了人通传太医院，但今夜这样大的雨，他想，他们怕是等不来太医。

他抚摸着怀中人烧得通红的面颊，眼神幽晦不明。这张脸还生涩稚嫩，像没长开的酸果，丹凤眼削尖下巴，有些薄命相，眉眼却艳丽得很，一点泪痣荧荧惑惑，足以窥见当年的姝贵妃是何等绝色。

两相僵持之下，六皇子恼羞成怒，便命身边侍从当场斩杀了那匹小马驹，而姬琰被几个人死死摁着，眼见着自己的白马哀鸣着倒下，血溅了他一身。

他把面颊在舒望手指上蹭了蹭，喃喃道：“大哥……你来看小琰了……”

再醒来时，他不知过了多久，屋外雨停了，阳光正盛。高烧之后浑身骨头都被碾过一遍般的酸软乏力，他初醒来迷迷蒙蒙，被一只胳膊揽着，靠在人胸膛之

数月前西域进贡来一批罕见的大宛马驹，皇上赏给了诸位皇子们，这匹小马驹个个精壮活泼，却唯有一匹最矮的浑身脏乱白毛，站也站不稳，病歪歪的模样，眼见着活不了多久，这自然就分到了姬琰手中。

他在小孩额前印下了个冰凉的吻，柔声道：“小琰，大哥在呢。”

直至今日。

小孩却又牵着他的手攀附过来，似乎是寒风中找到倚靠一般紧紧搂住，声音里带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委屈：“大哥……我好冷……”

况且，生在皇家却活得不如奴仆，倒不如早些投胎去良善人家，也少吃些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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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有些怜悯这小皇子的遭遇，却也见惯了世态炎凉，谁又不是煎熬如斯。

午后姬琰牵它去校场散步，却被骄纵的六皇子看到了，眼馋不已，指明了要姬琰把马儿给他玩几天。

火里。惟有重大节庆时，他才随着祖制依着礼仪，遥遥能见上自己父皇一面。

姬琰虽然不受宠，向来与世无争没什么存在感，脾气却倔得很，况且这又是自己亲手照料了这样久的爱宠，自然不应允。

舒望捏着他的下巴，定定看着，许久才低声，自言自语般低喃：“你不能死。”

没人会在意这个近乎不存在的皇子的死活，况且，他又刚惹恼了六皇子。

小马虽然病弱，却是来自皇上的赏赐。姬琰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能不渴望父亲疼爱，他对这小马爱不释手，精心打理照料，从不将它关在栏中，每日亲手喂食，又见它畏光，唯有阴天才牵它出来撒欢。

舒望手臂一僵，皱眉并不言语。

舒望来时已经隐隐从其他小太监口中听说了午后的事。

他用手在他额头上抚了一两下，心道，挺不挺得过去，只看天命了。